钱镠在邵伯接到扬州大捷、孙儒授首的详细战报后,放声大笑,心中块垒尽去。他知道,淮南这块肥肉,终于到了分而食之的时刻。没有丝毫耽搁,他立即率领本部一万五千精锐,并押解着在庐州和邵伯战役中俘虏、筛选后剩下的一万五千名降卒,浩浩荡荡南下,直趋扬州。
当钱镠的旌旗出现在扬州城外时,联军大营再次沸腾。此时,扬州周边聚集的军队达到了一个惊人的数字:钱镠带来的三万(本部加俘虏),加上原本杜棱的八千德胜军、屠环智的近万武勇前军,以及仍在看管中的约一万俘虏,钱镠系的总兵力超过了五万!反而超过了苦战受损、正在整编降卒的杨行密部(约四万余人)。十万大军云集扬州,虽然大半已是友军或降卒,但那冲天的气势,依旧让整个江淮地区为之侧目。
钱镠深知如此重兵滞留他人腹地绝非长久之计,极易引发猜忌。他未等入城,便已提前发出命令:急调驻防常熟的靖江军一万人火速北上,与德胜军杜棱部会合,共同将两万余名经过初步整训、相对稳定的俘虏押过长江,安置到润州、常州等地分散消化。同时,明确指令杜棱:交割完毕后,即率德胜军并新附五千兵,驻守庐州、舒州!
安排妥当,钱镠只留武勇前、右军两万主力在扬州城外扎营,以示诚意,自身仅率三千铁林军,昂然入城。
扬州节度使府,昔日孙儒的暴政中心,如今已清扫整理,虽难掩战火痕迹,却也恢复了几分威仪。杨行密率淮南文武,亲自出府相迎。两位决定江淮命运的人物,终于再次会面。
“郡王殿下!此番若非殿下鼎力相助,行密焉能克定淮南,诛此国贼!请受行密一拜!”杨行密姿态放得很低,当先便要行礼。他比钱镠小半岁,此刻更是将姿态做足。
钱镠抢步上前扶住,朗声笑道:“杨将军何必多礼!讨逆安民,乃我辈本分。将军用兵如神,将士用命,方有此大捷!镠不过略尽绵力罢了。”
两人把臂言欢,并肩走入气势恢宏的府衙大堂。堂上,如何排座次便成了第一个微妙的环节。杨行密执意请钱镠上坐主位,钱镠却坚决推辞,言辞恳切:“此乃淮南节度使府,将军即将履新,自是主人。镠为客军,岂能僭越?客随主便,万万不可!”
推让几次,杨行密见钱镠意诚,便不再强求,自己于主位坐下,随即命人在自己座位右侧稍下的位置设一锦榻,请钱镠落座。此举既尊钱镠为最尊贵的客人(唐后期尤其是军方以右为尊),又明确了主从名分,可谓恰到好处。双方将领依序分列左右,浙西军将领以屠环智、王荒为首,淮南军则以田頵、张训为尊。
落座后,双方自然先是互相盛赞一番。钱镠极力褒扬田頵擒王之功、淮南军血战之勇;杨行密则再次感谢钱镠雪中送炭、杜棱屠环智破敌关键之功。气氛融洽和谐。
接下来便是实质性的问题——战利品分配。由于府库一直由屠环智派兵把守,账目清晰,杨行密也无法,更不愿在此刻与钱镠生出嫌隙。他主动提出,严格按照战前约定,扬州府库所藏金银、绢帛、粮草及城外缴获的主要军械辎重,一律五五均分。
钱镠对此早有预期,也知道这是自己应得的,便坦然接受,并无推辞。他转头对谋士李振示意。李振心领神会,出列言道:“杨将军平定孙儒,功在社稷,威震江淮。我家主公意欲上表朝廷,奏请将军为淮南节度留后,以使名正言顺,安抚地方。” 这便是钱镠送上的又一份大礼——政治上的承认与支持。
杨行密大喜过望,这正是他急需的!他立刻起身,郑重拱手:“郡王提携之恩,行密没齿难忘!先前盟约,行密时刻谨记。庐州、舒州二地,即刻起便移交郡王麾下!杜棱将军可随时接收防务!” 他顿了顿,又道:“此外,楚州、光州新定,行密亦当派兵接管,以靖地方。” 这是明确划分势力范围,钱镠得庐、舒,控制长江北岸重要据点;杨行密得扬、楚、光等州,成为名副其实的淮南之主。
钱镠微笑点头,对此安排表示满意。双方的核心利益在杯觥交错间,便已悄然划定。
接下来的一个月,扬州城沉浸在胜利的狂欢与重建的忙碌中。杨行密对钱镠这位“兄长”极尽地主之谊,“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席间不仅有美酒佳肴,更有扬州城内搜罗出的歌姬舞女助兴。两人谈及天下大势、用兵心得,倒也颇为投契。杨行密感激钱镠的助力与守信,钱镠也欣赏杨行密的豪爽与能力,表面上关系十分融洽。
如何处理投降的孙儒旧部将领,也成为一项重要议题。除了早已明确追随钱镠的马賨(其兄是马殷),此次还俘虏了从邵伯逃回最终仍落网的徐绾、许再思,以及孙儒的本部将领王坛、张灏、柴再用、秦彦晖等人。
钱镠暗中观察,发现除柴再用对杨行密流露出敬仰之意外,徐绾、许再思、王坛等人似乎也更倾向于留在熟悉的淮南。尤其是徐绾、许再思,钱镠深知此二人在历史上曾有反复,乃是不安定因素,心中巴不得他们留在杨行密处。于是,他主动示好,对杨行密说:“这些将领,多是淮南旧人,与将军渊源更深。不若便由将军收用,也好尽快稳定地方。唯有马賨将军,其兄在我处,愿与兄弟团聚,我便带他南归了。”
杨行密正愁手下大将折损,急需人才,见钱镠如此“大方”,自然笑纳,对徐绾等人好言安抚,量才任用。一场潜在的人才争夺,在钱镠的刻意退让下消弭于无形。
一月之后,诸事皆定。常州州靖江军已至,与杜棱顺利完成俘虏押送过江的任务。扬州府库的钱粮物资也已按约分割清楚,钱镠所得部分装箱上车,络绎不绝地运往江边码头。
钱镠见时机成熟,便向杨行密提出辞行。杨行密虽有不舍,但也知钱镠不可能久留,遂于城外设宴饯行,十里相送,礼仪备至。
钱镠率领三千铁林军、屠环智与王荒的两万武勇军,以及马賨的两千骑兵,押运着巨额的战利品,浩浩荡荡西行,前往庐州。在庐州,他再次会见已先期抵达的杜棱,细细叮嘱。
“杜将军,庐、舒二州,乃我北疆门户,重中之重!杨行密虽表面信义,然乱世之中,不可不防。汝在此,当谨守城防,抚慰百姓,广积粮草,招募劲卒。予你权限,可再招募五千新兵,分守舒州等地。即日起,你便兼任庐州刺史,总揽军政,一切便宜行事!此次缴获的弓弩、攻城器械,尽数留与你,务必使我北疆固若金汤!”钱镠语重心长,将北线的安危完全托付给了这位沉稳可靠的老将。
杜棱感念钱镠信任,跪地立誓:“主公放心!棱在,庐舒必在!定为主公守好北大门!”
安排妥当,钱镠再无后顾之忧,率领得胜之师,携带着巨大的荣耀和丰厚的缴获,全线南归。大军渡过长江,踏上润州的土地。至此,这场历时数月,跨越千里,彻底改变东南格局的淮南之战,终于以钱镠的大获全胜、凯旋而归告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