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的以工代赈解决春荒的事宜初步步入正轨,湖州之地亦在刺史周逵的带领下进行的如火如荼。钱镠终于能从堆积如山的军务政事中暂得喘息,而这份难得的松弛,却勾起了他心底最柔软的牵挂——为了抵御黄巢,他已一年多未见家人面了。
站在修缮一新的刺史府后院,望着空荡荡的亭台楼阁,钱镠眼前浮现的却是妻子吴氏(吴芊芊)温婉又略带担忧的眼神,长子传璟(时年七岁)模仿自己持木剑挥舞的稚嫩模样,还有那一双年幼的儿女,以及……那两位他甚至未能多见几面的妾室,和她们所出的孩儿。
“铁牛。”钱镠唤来钱辰。(就是赵辰,原名钱铁牛,现在恢复本名,他索性改了钱辰这么个名,铁牛当做小名;以后陆续将之前晒盐时起的假名改回来,不好听的上大名。)
“将军有何吩咐?”钱辰应声而至。
“备船。最大的楼船,再调两艘快艇护卫。你亲自带队,选五百铁卫,随我出一趟远门。”钱镠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是!敢问将军,前往何处?”
“翁山。”钱镠吐出这两个字,目光已飘向东南方的大海。
乾符五年(878年),黄巢大军南下的风声日紧,杭州一带人心惶惶。时任杭州石镜都知兵马使的钱镠,为免家人遭受池鱼之殃,他当机立断,将钱宽和水丘氏、怀有身孕的妻子吴氏、年幼的长子传璟、长女,以及两位妾室陆氏、裴氏并其幼子幼女,连同部分忠仆,秘密迁往翁山县安置,由陈策负责照看。此后,他便全身心投入与黄巢军的周旋、血战之中,直至今日。
如今,他坐拥苏湖二州,手握数万精兵,这东南之地,再无一处比他的苏州城更安全。是时候将家人接回身边了。
楼船破开东海万顷碧波,向着翁山驶去。钱镠独立船头,海风拂面,思绪却飞回了数年前。
他想起咸通十三年(872年),自己二十岁,因贩盐两浙名声大涨,在乡里渐有声名,经人撮合,娶了同乡地主吴家的贤淑女子吴芊芊为妻。吴氏虽非高门大族,却通情达理,持家有方,是他的贤内助。
次年,咸通十四年(873年),长子钱传璟降生。那是他第一个孩子,初为人父的喜悦至今记忆犹新。他抱着那襁褓中的婴孩,曾暗自发誓要为他搏个前程。如今,传璟已七岁,不知还认不认得他这个父亲。
此后数年,他不是在外海奔波往来各国,就是跟随董昌,征战四方,剿王郢,抗黄巢,直至如今朝廷任命的苏州刺史、事实上的浙西强藩。妻子吴氏在他奔波在外期间,又为他生下了一个女儿(现年四岁)和一个儿子(现年两岁),默默承担着养育子女的重担。
随着他势力渐长,人际往来愈发复杂。吴氏深知乱世之中,联姻巩固势力乃是常情,加之不忍丈夫子嗣单薄,便主动体贴地为他张罗纳妾之事。
第一位妾室陆氏,乃是通过陈策的媳妇娘家牵线,出自吴郡陆氏旁支。吴郡陆氏是江南着姓,虽非最顶尖的门阀,却也声望颇隆。与陆氏联姻,对钱镠在江南士人中的地位提升颇有助益。陆氏入门后,性情柔顺,很快为钱镠生下一个女儿,如今已三岁。
第二位妾室裴氏的来头则更大一些。乃是原苏州刺史裴琏在任时,亲自做的媒,出自闻喜裴氏旁支。闻喜裴氏是天下闻名的顶级门阀,素有“无裴不成唐”之说。尽管是旁支,这份姻亲关系也极大地抬高了钱镠的出身门槛,使其更易被上层社会所接纳。钱镠与裴氏成婚较晚,就在黄巢大军兵临杭州城下的前夕,他匆匆完婚,旋即投入抵抗黄巢的军务中。而就在他次年于苏州城头血战之时,翁山传来消息:裴氏为他生下了一个儿子!
想到这里,钱镠嘴角不禁勾起一丝复杂的笑意。乱世枭雄,妻妾子嗣亦是实力与格局的体现。吴氏的贤惠大度,陆氏、裴氏带来的政治资源,以及短短数年间开枝散叶的子嗣(三子二女),都让他这个原本的乡村子弟,真正有了几分“世家根基”的模样。
“将军,翁山到了!”钱辰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楼船缓缓靠向翁山码头。得到消息的钱氏家人早已在仆役的簇拥下等候在岸边。左边站的是钱宽和水丘氏,紧挨着的吴氏牵着七岁的传璟,怀里抱着两岁的幼子,乳母抱着四岁的女儿和陆氏所出的三岁女儿,裴氏则由侍女搀扶着,怀中抱着新生的婴孩。
钱镠快步下船,先向父母叩拜问安,起身后目光看向妻子吴氏。一年多的分离,她清减了些,眼角多了些风霜痕迹,但眼神依旧温柔而坚定。
“夫人……辛苦了。”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一句。钱镠握住她的手,感觉那手心有操劳留下的薄茧。
“夫君……”吴氏眼圈微红,却强忍着露出笑容,“回来就好,平安就好。”她轻轻推了推长子,“传璟,快叫爹爹。”
钱传璟有些怯生生地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高大男子,小声叫了句:“爹爹。”
钱镠心中酸软,蹲下身,仔细端详着长子,摸摸他的头:“长大了,壮实了。”他又看向其他子女,一一抚过他们的脸颊,心中充满了为人父的怜爱与愧疚。
接着,他走向陆氏和裴氏,温言道:“也辛苦你们了。”尤其是对裴氏,“生产之时,我未能在一旁,心中甚愧。”
裴氏忙低头还礼:“夫君为国事操劳,妾身不敢言苦。能为您诞下子嗣,是妾身的福分。”陆氏也在一旁轻声附和。
钱镠看着裴氏怀中那襁褓里的新生儿,小小的,睡得正甜。这是他第五个孩子,在烽火连天的岁月里降临的生命。
“好,都好!”钱镠深吸一口气,将心中柔情压下,恢复了家主的气度,“吾已在苏州备好宅院。即刻收拾行装,随我回苏州!从今往后,我们一家团聚,再不必分离!”
仆役们早已准备妥当,很快,钱氏一家并重要细软登上了楼船。船队启航,离开翁山,向着苏州方向驶去。
回程的路上,气氛轻松了许多。孩子们起初还有些拘谨,但血脉亲情很快消融了隔阂。钱传璟开始围着父亲问这问那,对父亲的铠甲和兵器充满了好奇。钱镠耐心解答,偶尔讲述一些经过修饰的战斗故事,引得孩子们惊呼连连。吴氏与两位妾室看着这一幕,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钱镠抱着新生的儿子,对裴氏玩笑道:“这小子,来得是时候,也不到时候。差点他爹就没命回来见他了。”
裴氏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夫君洪福齐天,定能逢凶化吉。”
钱镠哈哈大笑,心中豪情顿生。是啊,他闯过了多少刀山火海,方才有了今日局面。如今娇妻美妾,儿女绕膝,坐拥强兵,雄踞一方。这乱世,固然是危机四伏,却也是英雄崛起之机!
船入太湖,苏州城墙的轮廓渐渐清晰。码头上,得到消息的属官将领已列队相迎。
钱镠一手抱着幼子,一手牵着长子传璟,率领家眷走下船梯。他望着眼前巍峨的城池、精锐的仪仗、恭谨的部下,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和责任感。
这里,将是他的家,他的根基,他未来霸业的起点。他要守护好这一切,让他的家人,他的子民,能在这乱世中得一安身立命之所。
“回家!”他朗声对家人说道,声音洪亮,充满了自信与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