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差行辕设在平安县衙,连日来,李文渊埋首于堆积如山的卷宗证物之中,提审涉案官吏,案情脉络已逐渐清晰。赵德柱为求活命,供词愈发详尽,将祖辈参与劫饷、挪碑侵地、乃至八十年来如何通过操纵平安县账目洗钱掩赃的勾当,揭露得底朝天。周文渊虽极力辩称自己“失察”而非“同谋”,但其包庇纵容、试图捂盖子的行为,已是铁证如山。
然而,官场供词、白纸黑字,终究是冰冷之物。李文渊为官清正,深知欲断案如神,尤需体察民情,验证据于民间。尤其是对杜明远此人,其功过是非,卷宗所述是一面之词,赵德柱、周文渊的诋毁亦不可全信,他需要听听这平安县的泥土里,生长着怎样的声音。
这日清晨,李文渊摒退仪仗随从,只带了两名贴身护卫,换上一身寻常绸布商贾的衣衫,悄然出了县衙,信步走向杜明远最初发迹、也是此番风波核心的靠山屯。
时值初夏,靠山屯沐浴在暖阳之下。田畴禾苗青青,山峦绿意盎然。屯口那棵老槐树下,几个老人正在抽着旱烟闲聊,孩童嬉戏打闹,妇人坐在门槛前缝补,一派安宁祥和。这与李文渊想象中的、被贪官污吏盘剥、匪患连连的穷乡僻壤,截然不同。
李文渊踱步过去,操着一口略带外地口音的官话,笑着搭讪:“几位老哥,叨扰了。在下是过路的行商,见此屯风光甚好,百姓安乐,不知是何方官吏治理有方啊?”
老人们见来人气度不凡,虽衣着普通,但眉宇间自有威严,不敢怠慢。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磕了磕烟袋,叹道:“客官有所不知,俺们屯子,能有今天,全托了杜青天的福啊!”
“杜青天?”李文渊故作不知。
“就是咱平安县的杜明远杜大人!”另一个老人抢着说,脸上洋溢着感激,“杜大人没来之前,俺们这靠山屯,那是真叫一个苦!匪患不断,赋税沉重,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是杜大人来了后,组建乡勇团,剿匪安民;清查田亩,减轻税赋;带着大伙开荒种地,修路架桥……这才有了如今的太平光景!”
一个正在纳鞋底的妇人抬起头,插话道:“可不是嘛!杜大人是真心为俺们老百姓着想的好官!上次土匪来抢矿,杜大人带着李捕头、红姑他们,拼死保护俺们!李捕头还为了救杜大人,受了重伤,现在胳膊还吊着呢!” 说着,妇人眼圈都有些红了。
孩子们也围过来,七嘴八舌:“杜大人是青天!”“红姑姐姐可厉害了!”“火火叔是英雄!”
李文渊耐心听着,不时追问细节。老人们从杜明远如何打击屯霸、如何公平断案、如何鼓励生产,说到如何发现矿脉、如何顶住州府压力为民争利、如何被奸人陷害乃至遭遇刺杀……桩桩件件,情真意切,细节生动,绝非凭空捏造。百姓们言语间对杜明远的爱戴,对李火火、红姑等人的敬佩,发自肺腑,溢于言表。
“唉,”最初说话的老者长叹一声,“客官,你说说,这样的好官,怎么就那么难呢?州府来的赵督办,还有那青山县的吴县令,变着法儿地刁难、陷害!要不是杜大人硬气,红姑姑娘勇猛,俺们这矿早就被那些狗官抢去了,俺们屯子怕是又得回到从前那苦日子了!”
李文渊默默点头,心中已是波澜起伏。他走访过不少州县,见过太多粉饰太平、欺上瞒下的官员,但像靠山屯这般,百姓提起父母官如同亲人,由衷感念,甚至愿以性命相托的景象,实属罕见。这杜明远,或许行事确有莽撞僭越之处,但其一心为民、不畏强权的赤子之心,已然通过这乡野之间最朴素的言语,得到了最真实的印证。
他又随口问及对钦差到来的看法。老人们纷纷说:“盼着青天大老爷能明察秋毫,还杜大人一个清白,让俺们平安县能安安稳稳地开矿过日子!”
日落西山,李文渊才带着两名护卫,悄然返回县衙。这一日的微服私访,所见所闻,远比堆满案头的卷宗更触动他的心弦。他站在书房窗前,望着窗外平安县的点点灯火,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民心如镜,善恶昭彰。
杜明远或许不是官场上最圆滑的官员,但他确是一心为民的好官。
这样的官,不该被埋没,更不该被冤屈。
这青州的天,是时候该清朗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