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战斗,似乎并未结束。
那逃入地下的星星之火,那指向未知的指引之光,那在爆炸中沉寂却又仿佛获得新生的灵魂……
一切,都预示着这并非终结,而是另一段更加莫测、更加艰险的旅程的……
开端。
意识,是在一种缓慢的、仿佛从深海淤泥中艰难上浮的感觉中恢复的。没有预想中的剧痛,只有一种无处不在的、沉重的虚弱感,以及灵魂被撕裂后又勉强粘合的钝痛。林嫣然甚至无法立刻思考自己是谁,身在何处,只有一种本能的、对“存在”的感知。
最先恢复的是听觉。很安静,只有柴火在灶膛里燃烧时发出的、细微的噼啪声,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模糊的鸡鸣犬吠。
然后是一种粗糙但干燥的触感。身下是铺着干草的硬板床,身上盖着一件带着皂角清气和阳光味道的、打了好几个补丁的粗布棉被。
她尝试睁开眼,眼皮沉重得如同坠了铅块。几次努力后,一条模糊的光线缝隙才艰难地撑开。
映入眼帘的,是低矮的、被烟熏得有些发黑的木质屋顶,几缕天光从墙壁的缝隙透进来,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细微尘埃。这是一个极其简陋,却透着生活气息的屋子。
她没死?
这个认知让她混沌的意识清醒了一丝。她试图转动脖颈,查看周围,这个微小的动作却牵动了不知存在于何处的伤势,让她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呀!你醒了?!”
一个带着惊喜的、清脆少女声音在门口响起。林嫣然艰难地转动眼球看去,只见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女,正端着一个陶碗,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少女面容稚嫩,眼神清澈,带着乡野特有的淳朴和好奇。
“阿……阿婆!她醒了!那个姐姐醒了!”少女放下陶碗,转身朝着屋外兴奋地喊道。
很快,一个头发花白、身形佝偻、脸上布满皱纹的老妇人,拄着根磨得光滑的木棍,颤巍巍地走了进来。她走到床边,用那双浑浊却透着慈和的眼睛仔细看了看林嫣然,伸出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探了探她的额头。
“嗯,烧退了……命大,真是命大……”老妇人喃喃自语,声音苍老而沙哑,“丫头,你觉得怎么样?能说话吗?”
林嫣然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刺痛,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先别急着说话,喝点水,暖暖身子。”老妇人示意那少女将陶碗端过来。碗里是温热的白水,少女小心地扶着林嫣然的头,一点点喂她喝下。
几口温水滋润了干涸的喉咙,林嫣然感觉好受了一些。她看着眼前这对陌生的、显然是祖孙的两人,无数的疑问涌上心头。
这里是哪里?她是怎么到这里的?砺石堡怎么样了?王将军、周铮、碧桃、陈墨他们……还活着吗?
她挣扎着,用尽力气,吐出几个破碎的字:“这……是……哪?我……怎么……”
老妇人似乎明白她的疑问,叹了口气,坐在床边的木墩上,慢悠悠地说道:“这里是西河村,离砺石堡……百多里地了。三天前,我孙子大牛去黑水沼泽边缘砍柴,在一条干涸的河床底下发现了你。啧啧,当时你呀,就剩一口气了,浑身是伤,衣服也破得不成样子,怀里还死死攥着个什么东西……我们看你还有气,就把你背回来了。”
西河村?黑水沼泽边缘?河床底下?
林嫣然心中巨震!她不是在砺石堡内堡的爆炸中……怎么会出现在百里之外的黑水沼泽?是爆炸的冲击?还是……那股最后包裹住她的、冰冷而温柔的力量?
她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自己的胸口。那里,原本贴身存放银色碎片的地方空空如也,只有一层粗糙的布衣。碎片不见了?!
一股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那是景弈存在的证明,是她力量的源泉之一!
看到她骤变的脸色和摸索的动作,那少女,名叫阿草的,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露出里面那枚黯淡无光、表面甚至出现了几道细微裂痕的银色碎片。
“姐姐,你是在找这个吗?”阿草将布包递到林嫣然眼前,“你一直攥着它,掰都掰不开,后来你昏过去了,我才帮你收起来的。它……它好像不亮了……”
林嫣然颤抖着手,接过那枚碎片。入手一片冰凉,再也没有了之前那种平稳的脉动和能量的共鸣,仿佛只是一块普通的、有些奇特的金属。只有指尖触碰到那些新出现的裂痕时,才能感受到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余温,证明着它曾经的不凡。
是为了保护她,在最后的爆炸中耗尽了力量吗?景弈……他怎么样了?
心口传来一阵窒息般的抽痛。
“丫头,别想那么多了,先把身子养好。”老妇人看出她的悲痛,柔声安慰道,“不管你是谁,从哪里来,到了这里,就先安心住下。这世道不太平,能活下来,比什么都强。”
不太平……林嫣然猛地抓住老妇人的手,急切地问:“砺石堡……那边……有消息吗?”
老妇人摇了摇头,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怜悯和无奈:“我们这穷乡僻壤,消息闭塞。只听说前些日子那边打得厉害,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后来,就没什么信儿了。有从北边逃难过来的人说……说堡子……可能破了……”
堡破了……
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依旧像一把冰冷的刀子,狠狠扎进了林嫣然的心里。碧桃、陈墨、王将军……他们……
她闭上了眼睛,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混着绝望与深深的无力感。
“姐姐,你别哭……”阿草看到她流泪,有些手足无措,连忙用袖子帮她擦拭,“阿婆说了,活着就有希望!你先好好吃饭,我去给你盛碗粥来!”
阿草跑出去端粥了。老妇人轻轻拍了拍林嫣然的手背,也起身去忙活别的事情。
屋子里再次安静下来。林嫣然躺在硬板床上,望着低矮的屋顶,心中一片荒凉。
她活下来了,以一种她完全不明白的方式,从尸山血海中逃离,坠落在这陌生的村庄。
代价是,力量尽失,伙伴离散,唯一的希望(银色碎片)也近乎损毁。前路茫茫,她该何去何从?
就在她沉浸在绝望中时,脑海中,那原本死寂一片、布满裂纹的金色齿轮,突然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转动了一下。
伴随着这微不可查的转动,一段更加残缺、却带着某种新生意味的信息碎片,如同破土而出的嫩芽,悄然浮现:
“……核心……未泯……”
“……羁绊……重塑……”
“……凡躯……亦可……承道……”
“……等待……复苏……”
核心未泯?是指银色碎片,还是她脑海中的齿轮?羁绊重塑?凡躯承道?
这些破碎的信息,如同迷雾中的灯塔,虽然光芒微弱,却为她指明了方向。
力量并非完全消失,只是沉寂了。联系并未彻底断绝,或许能以另一种方式重建。即便是现在这具残破的“凡躯”,也并非没有继续前行的可能。
她需要时间,需要恢复,需要找到让碎片和齿轮“复苏”的方法,更需要……弄清楚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以及,那些失散的、生死未卜的同伴们,如今又在何方?
她缓缓握紧了手中那枚冰冷的、布满裂痕的银色碎片,仿佛握着一颗沉睡的种子。
然后,她挣扎着,用刚刚恢复的一丝力气,对端着粥走进来的阿草,露出了一个极其虚弱,却异常坚定的笑容。
“谢谢……你们的……救命之恩。”
“我叫……林嫣然。”
“我会……好好活下去。”
活下去。
然后,找到答案。
找到……回家的路,以及,那些值得她用生命去守护的人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