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商会的雕梁画栋间,飘着淡香的檀木味。
沈逸风站在大厅中央的梨木桌前,指尖捏着枚放大镜,对准桌上一张“徐同庄票”的暗记——右下角“福”字的第三笔,果然有道极浅的凹痕,像被针尖挑过似的。
“各位掌柜,”他的声音透过人群的嘈杂传开,“这不是普通的假票。
裕丰钱庄的‘徐同庄票’,暗记是照着十年前徐同布庄淘汰的旧版刻的——真正的徐同票,‘福’字第三笔有凹痕,这是当年徐掌柜怕仿冒,特意加的‘防伪密钥’!”
人群瞬间炸开。
“我就说!上月我去裕丰兑钱,掌柜的就是给的这种没凹痕的!”穿杭绸长衫的布庄掌柜举着放大镜挤过来,眼镜片上蒙着层热气,“沈先生,您给评评理!”
“我家绸缎庄存了五百两庄票,全是这种废纸!”另一个掌柜攥着叠假票,手指关节泛白。
沈逸风抬手,人群渐渐安静。
他从怀里掏出本泛黄的账册——是周伯庸当年留下的徐同布庄旧档,翻到某页,指着上面的“福”字暗记:“这是徐同布庄光绪三十年的密档,‘福’字第三笔凹痕,是徐老掌柜亲手刻的。
裕丰的假票,连这个都仿不对。”
发布会结束时,南京商会会长陈鸿儒握着沈逸风的手,白须抖得厉害:“沈先生,您这是给江南商路除了大害!
我们商会合计过了——联名保您做‘江南庄票监理’,往后苏皖沪三省的庄票发行、兑付,都归您监管!”
沈逸风愣了愣。
“监理”二字,意味着他能制定庄票规则、稽查造假、清算烂账——从前的“解决问题者”,如今要变成“规则制定者”。
“陈会长,这……”
“您别推辞!”陈鸿儒拍他肩膀,“当年周伯庸周掌柜要是还在,也得夸您‘青出于蓝’。
您守的不只是银钱,是咱们江南商人的命根子!”
门口传来轻笑。
林婉清倚着门框,湖蓝旗袍的盘扣闪着光:“我就说嘛,我们沈先生,早该坐这位置了。”
她晃了晃手里的报纸,头版标题是《南京商号联名举荐,沈逸风将任江南庄票监理》。
窗外的秦淮河,画舫的灯火映得河水泛红。
沈逸风坐在商会会长的茶室里,捧着杯六安瓜片,望着窗外的画舫。
茶烟缭绕中,他想起十年前在福源当学徒的日子——那时他蹲在柜台后,跟着周伯庸学辨银,手指冻得通红;想起小豆子举着笔记本问“辨银三诀”;想起林婉清哭着说“纱厂要倒了”……
“沈先生?”陈鸿儒的声音打断他的回忆,“您在想什么?”
沈逸风回神,笑了笑:“想当年周掌柜说,‘金融的战场,不是算盘的较量,是人心的较量’。”
他指了指桌上的“江南庄票监理”委任状,“现在,我要守的,是这人心的规矩。”
林婉清走进来,手里端着盏桂花酒:“恭喜你啊,大监理。”
她抿了口酒,眼尾带笑,“往后要去各地查庄票,我跟你一起去?”
沈逸风接过酒盏,指尖碰了碰她的手背:“好。
不过先得把南京的裕丰余党清干净——他们的地下金库,还有南京的青帮线人,都没处理完。”
深夜,沈逸风站在商会大厅的屋檐下。
秦淮河的画舫已经熄了灯,只剩月光洒在青石板上。
他摸了摸怀里的“江南庄票监理”委任状,纸角还带着陈鸿儒的体温。
风里传来远处的更鼓声——三更了。
他想起十年前的今夜,自己在福源钱庄的账房里,翻着周伯庸的旧账,第一次发现恒赉的假票。
如今,他从上海的废墟走到南京的商会,从辨银的小学徒,变成了守规矩的监理。
“周伯,”他对着月亮轻声说,“我没给您丢脸。”
身后传来脚步声。
林婉清披着件披风,站在他身边:“想什么呢?”
“想,”沈逸风转头,月光落在她脸上,“接下来的仗,要怎么打。”
林婉清笑了,伸手挽住他的胳膊:“不管怎么打,我们一起。”
商会大厅的灯还亮着。
桌上摊着苏皖沪三省的庄票样本,沈逸风握着笔,在“江南庄票监理”的委任状上,添了行小字:
“以徐同旧规为基,守银钱之信,护商路之安。”
窗外的秦淮河,画舫的灯火又亮了。
沈逸风知道,从明天起,他要带着这份委任状,去跟那些藏在暗处的假票贩子、青帮头子、日本奸商,算总账。
但这一次,他不是一个人。
他有商号的联名状,有林婉清的陪伴,有周伯庸的遗志,还有——
一颗守了十年的、不肯输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