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都督府的书房内，灯火被刻意压暗，只留下书案上一盏昏黄的孤灯，将李佑良那张阴晴不定的脸映照得半明半暗。
他烦躁地将手中的密信揉成一团，狠狠砸在地上，如同困兽般在狭小的空间里踱步。
段志玄的“商队”在城外牧场异常的活动，府库王老吏被太子带走后音讯全无……这两件事像两把烧红的钳子，死死夹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嗅到了灭顶之灾的气息。
“废物！都是废物！”
他低声咆哮着，仿佛要把胸腔里的恐惧和愤怒都吼出来，
“那么点东西都埋不干净！还有姓王的老东西，骨头这么软？！”
“都督息怒！”
旁边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眼神凶狠的心腹将领压低声音劝道，
“埋东西的地方已经处理过了，只要我们自己人不乱，一时半会未必能挖出什么。王老吏他家里人都在我们手里，谅他也不敢乱咬！眼下最要紧的，是太子那边……”
“太子？”
李佑良停下脚步，眼神闪烁着疯狂与狠戾，
“他一直按兵不动，到底在等什么？宇文化及那条老狗说话也云山雾罩！城外野狼谷的‘货’准备好了吗？”
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
刀疤脸将领眼中也闪过一丝决绝：
“回都督，都齐了！只等……”
话音未落——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书房那扇厚重的梨木门，竟如同被攻城锤撞击般，从外面轰然爆裂开来！
木屑纷飞，烟尘弥漫！
一道魁梧如魔神般的身影，裹挟着暴戾的杀气，如同破堤的洪流，第一个冲了进来！
正是段志玄！
他手中那柄门板似的横刀并未出鞘，被他当成了撞城槌！
紧跟在他身后涌入的，是十余名如狼似虎、眼神冰冷的东宫亲卫精锐，瞬间占据了书房所有要害位置，刀锋出鞘的寒光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
太快了！
太凶了！
李佑良和那刀疤脸将领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有效反应！
直到段志玄那如同雷霆般的怒吼炸响在耳边，他们才从这突如其来的剧变中惊醒！
“李佑良！奉太子殿下令！拿下逆贼！”
“狗贼！敢尔！”
刀疤脸将领终究是沙场搏杀出来的悍将，惊怒之下凶性爆发，反应奇快！
他怒吼一声，下意识地就想拔刀反抗！
他知道，一旦被擒，绝无活路！
然而，他的佩刀仅仅抽出了一半！
段志玄的动作比他更快！
更狠！
那柄尚未归鞘的横刀刀鞘，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如同一条黑色的毒龙，精准无比、势大力沉地狠狠抽在刀疤脸拔刀的手腕上！
“咔嚓！”
清脆的骨裂声伴随着凄厉的惨叫同时响起！
刀疤脸的手腕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折断，佩刀“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他整个人也被这狂暴的力量抽得离地飞起，重重撞在书架上，哗啦一声，书籍散落一地，人则瘫软在地，抱着断腕痛苦哀嚎，瞬间失去了战斗力！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书房外，早已被李大亮手持钦差符节，带着更多的东宫亲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控制！
李佑良留在外面的亲兵卫队，根本来不及组织起有效抵抗，就被缴械制服，整个都督府的核心区域，顷刻间易主！
李佑良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哆嗦着，看着段志玄那双充满鄙夷和杀意的铜铃大眼一步步逼近自己，如同看着索命的阎罗。
他引以为傲的权势，他苦心营造的堡垒，在太子雷霆万钧的手段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
两名亲兵上前，毫不客气地将冰凉沉重的镣铐铐在了李佑良的手脚上。
“铛啷”的金属撞击声，像是敲响了他命运的丧钟。
都督府正厅，此刻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李承乾端坐于主位之上，脸色沉静如水，却带着山雨欲来般的威压。
李大亮按刀侍立其侧，如同沉默的磐石。
李佑良被两名亲兵押着，踉跄推入大厅。
他努力想挺直腰杆，维持最后一丝封疆大吏的尊严，但沉重的镣铐和身后段志玄那毫不掩饰的凶悍气息，让他所有努力都显得苍白可笑。
他抬头看向主位上的李承乾，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恐惧，有怨恨，更有一丝难以置信——他没想到，这位年轻的太子动手会如此之快、如此之狠、如此不留余地！
不等李承乾开口，李佑良抢先嘶声道：
“殿下！臣冤枉！臣不知犯了何罪，竟遭此锁拿？臣乃陛下亲封的凉州都督！纵然有错，也当由三司会审！殿下此举，是越权！是滥用钦差之柄！臣不服！”
他试图占据道德高点，做最后的挣扎。
“冤枉？”
李承乾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李佑良的嘶吼，
“李佑良，孤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自己说。”
“臣……臣不知殿下所指！”
李佑良咬牙硬挺，额头青筋暴起。
李承乾眼中寒光一闪，不再废话：
“带证人、证物！”
很快，被严密看守的王库吏被带了上来，看到披枷带锁的李佑良，他吓得腿一软，跪倒在地，竹筒倒豆子般将李佑良如何指使他在账目上做假、虚报甲胄损耗的事情一股脑全招了！
接着，两名亲兵抬着一个沉重的木箱进来，打开箱盖——里面赫然是段志玄从黑石牧场连夜带回的被砸得稀烂、却仍能清晰辨别为大唐边军制式的明光铠甲片残骸！
数量之多，触目惊心！
最后，李承乾缓缓展开了那张来自长安“柳絮”的密信纸条，展示在李佑良眼前：
“‘百川通’，甲戌三号暗柜。李都督，还需要孤派人去长安，把里面你和京中那位‘巨木参天’的交易账目取来，与你凉州府库的亏空、这些被毁的甲胄，一笔一笔对个清楚明白吗？”
他的声音并不严厉，却字字如刀，精准地剖开了李佑良最后一块遮羞布！
铁证如山！
环环相扣！
物证、人证、账证、交易链……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早已将李佑良和他的罪行牢牢锁死！
李佑良面如死灰，身体晃了晃，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他看着那散发着铁锈味的甲胄残片，看着抖如筛糠的王库吏，再看着那张决定他背后靠山命运的小纸条……他知道，彻底完了！
所有狡辩，在此刻都显得愚蠢而可笑！
他失魂落魄地抬起头，眼神空洞，声音干涩嘶哑：
“臣……臣认罪！是臣……是臣利欲熏心，贪婪无度！贪墨军资，倒卖甲胄牟取私利……臣罪该万死！请殿下……请殿下治臣贪墨之罪！”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抢地，咚咚作响，却死死咬住了“贪墨倒卖”四个字，绝口不提“谋反”、“私蓄甲兵”！
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可能保住家族性命的底线！
也是他背后之人最后的要求——一人扛下所有！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伴随着宇文化及那“惊慌失措”、“痛心疾首”的声音：
“殿下！殿下！老臣听闻……哎呀！李佑良！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他冲进大厅，指着跪在地上的李佑良，手指颤抖，脸上的表情是十足的震惊和痛心，
“陛下待你天高地厚之恩，委以凉州重任！你……你却敢如此胆大妄为！贪墨军资，倒卖甲胄！此乃动摇国本之重罪！你……你死不足惜啊！”
他骂得义正辞严，仿佛与李佑良不共戴天。
骂完李佑良，宇文化及立刻转向李承乾，脸上瞬间换上一种“老成谋国”、“忧心忡忡”的神色，深深一揖道：
“殿下英明神武，雷霆手段，一举擒获此等国之蠹虫，老臣佩服！此獠罪证确凿，按律当诛九族！不过……”
他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沉重，
“殿下，李佑良虽罪该万死，但此案……牵扯甚广啊！贪墨倒卖甲胄，自下而上，经手之人必然不少。若是深挖细查……”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抬眼观察着李承乾的脸色，才继续语重心长地道：
“凉州乃西陲门户，直面强敌！眼下正值多事之秋，吐谷浑、吐蕃虎视眈眈！若因此案牵连过众，导致凉州军政动荡，人心惶惶，边防出现疏漏……恐非社稷之福，更非陛下所愿啊！国之痈疽，当断则断，然深挖腐肉，恐伤及筋络，动摇根本啊！ 依老臣愚见，李佑良罪大恶极，当明正典刑以儆效尤。其余涉案之人，或可……或有胁从者，酌情处置？当务之急，是尽快稳定凉州大局，以安军心民心！此案……是否到此为止，更为妥当？”
他的话语看似为国为民，实则句句诛心！
核心意思只有一个：李佑良可以杀，但不能再往下查了！再查，就可能“伤国体”、“动根本”！
大厅内一片死寂。
李大亮和段志玄的目光都死死盯住了李承乾。
宇文化及这番话，软中带硬，威胁之意昭然若揭！
把“不深挖”和“国家稳定”捆绑在了一起！
李承乾静静地听着宇文化及“声情并茂”的表演，目光平静得如同一泓深不见底的寒潭。
直到宇文化及说完，他才缓缓抬起眼，嘴角甚至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冰冷的弧度。
“到此为止？”
李承乾的声音清晰地响起，打破了死寂。
他没有看宇文化及，目光如同实质的利剑，钉在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李佑良身上，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中书令此言差矣！贪墨军资，倒卖甲胄，已是动摇国本！但这，只是冰山一角！凉州府库虚耗巨大，黑石牧场暗埋铁证，更有京中勋贵暗通款曲！如此庞大的链条，岂是李佑良一人能只手遮天？烂疮不剜，脓血不尽，终成恶疽，噬骨腐心！ 今日放过一丝一毫，明日便有千军万马敢于效尤！”
他猛地站起身，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储君的威严和不容置疑的决心，响彻整个大厅：
“传孤令！李佑良打入死牢，严加看管，任何人不得探视！一应家产，即刻查封！凡凉州都督府属官，与军械、库房、牧场、矿场有涉之吏员、军校，全部收押待审！凉州境内所有与李佑良有关联之产业场所，尽数查封！所有账目、往来文书，一律封存，彻查到底！孤要这凉州境内，与此案有染的每一只蛀虫，都无所遁形！孤更要看看，这口深不见底的污水潭里，到底还藏着多少淤泥烂虾！”
雷霆之令，如同九天惊雷，轰然炸响！
宇文化及脸上的忧国忧民瞬间僵住，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难以遏制的恼怒和震惊！
他万万没想到，太子竟如此强硬决绝，将他那番“深挖伤国”的威胁完全无视！
“殿下圣明！”
段志玄第一个激动地单膝跪地，声如洪钟！
李大亮紧随其后，连同大厅内所有东宫亲兵，齐刷刷跪倒：
“谨遵殿下谕令！”
李佑良彻底瘫软在地，眼神绝望。
宇文化及脸色铁青，嘴唇翕动了几下，终究没敢再当众反驳，只能死死攥紧了袖中的拳头。
整个凉州城，瞬间被这张巨大的法网笼罩！
肃杀的气氛如同实质的寒冰，迅速蔓延！
就在李承乾准备亲自坐镇，指挥这雷霆万钧的彻查之际——
“报——！！！”
一名亲兵神色焦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了大厅，声音带着惊恐：
“禀报殿下！不好了！尚书右仆射丰大人……丰大人他在驿馆……突发急病！口吐白沫，浑身抽搐，刚刚……刚刚昏迷过去了！随行御医……御医束手无策，说……说情况危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