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国刚从招呼客人忙完过来，听见这话脸“腾”地红了，不是羞的，是怒的。他指着张娟的鼻子就骂：“你个妇道人家懂个屁！孩子站着吃顿饭怎么了？非要在这儿丢人现眼！”
王玲适时地红了眼圈，小手攥着母亲的衣角，仰起脸望着王建国，声音带着哭腔却字字清晰：“爸爸，是这样吗？二叔说我是丫头片子不配坐，你也觉得我不该坐吗？我难道不是你的女儿吗？”
她吸了吸鼻子，眼泪啪嗒掉下来：“妈妈说得没错啊，这酒钱最后不还是你付？你花的钱，我是你女儿，凭什么连坐下吃饭的资格都没有？再说了，你们就我一个孩子，将来……将来你们老了，不都得靠我吗？留下的东西，不也该是我的吗？”
“呸！”王建明一听就炸了，把酒杯往桌上一墩，酒溅得四处都是，“你个小丫头片子，人不大心倒黑！姑娘家迟早要嫁出去，是别人家的人，凭什么继承家产？你爸的东西，将来自然是要给我们老王家儿子的！”
王玲垂下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上辈子这些话她听了无数遍，起初还抱着幻想，觉得父亲总会护着自己。可后来呢？他眼睁睁看着二叔一家搬空家里的东西，看着她被扫地出门，连句维护的话都没有。
此刻她抬起头，眼泪还挂在脸上，眼神却亮得惊人：“二叔这话不对吧？我是爸妈生的，凭什么要把家产给外人？再说了，法律也没说姑娘家不能继承东西啊。”
“你懂个屁的法律！”王建国气得发抖，扬手就要打过来。
张娟猛地把王玲拽到身后，自己挺着胸膛迎上去：“王建国你敢动孩子一下试试！今天这事不说明白，这饭谁也别想吃！”
满屋子的喧闹彻底停了，亲戚们你看我我看你，谁也没想到一向温顺的张娟会发这么大火，更没想到这小姑娘敢说出这样的话。王建明的脸一阵青一阵白，王建国的手僵在半空，场面瞬间僵住了。
王建国最是好面子，此刻被妻女当众顶撞，满屋子亲戚的目光像针似的扎在他身上，脸上早已挂不住。他指着张娟的鼻子，声音都在发颤：“好你个张娟！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又转向王玲，恶狠狠地啐道，“我没你这个女儿！跟你妈一个德性，都不是好东西！”
张娟深吸一口气，反倒平静下来，目光扫过满桌人，朗声道：“既然话说到这份上，今天当着所有亲戚的面，咱们就说清楚。前几天我跟你提离婚，你当我是吓唬你？现在看来，你根本没把玲玲当女儿，一心只想着侄儿给你养老送终——行，那我们就离婚！”
她腰杆挺得笔直：“离了婚，玲玲就跟你们王家没半点关系。你的钱，你的房子，爱给谁给谁，我们不稀罕！”
王建国愣住了。他原以为张娟说离婚不过是气话，没想到她敢在这么多亲戚面前掀桌子。若是此刻服软，往后定要被戳脊梁骨，说他怕老婆。一股邪火冲上头顶，他梗着脖子吼道：“离就离！你生的这个丫头片子，趁早一起带走！我王家不认！”
“好！”王玲眼睛瞬间亮了，拉了拉母亲的袖子，声音里难掩雀跃。
张娟会意，母女俩对视一眼，多年的默契在此刻凝成一股劲。她上前一步，语气斩钉截铁：“既然如此，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去民政局，把证扯了！”
这话一出，满屋子彻底炸了锅。亲戚们纷纷劝“有话好好说”，王建明也想打圆场，却被张娟一个冷眼看回去。王建国骑虎难下，看着张娟不容置喙的眼神，咬着牙道：“去就去！谁怕谁！”
那顿饭终究是黄了。三人没再跟满屋子亲戚多言，扭头回了家，张娟从衣柜最深处翻出红布包着的户口本和结婚证，王玲紧紧跟在她身后，王建国则闷头走在最后，脸上还挂着未消的怒气。
等他们走出单元楼，才发现大半亲戚都跟了来，浩浩荡荡一行人往民政局去，活像游街。民政局办事员见这阵仗，手里的章都停了，探出头来瞅了好几眼——办离婚的见得多，从没见过带这么多“观众”的。
他打量着这伙人：张娟牵着个小姑娘，娘俩站在一边，脊背挺得笔直；另一边是个红脸膛男人，身后跟着一群七大姑八大姨，看架势倒像是来撑腰的。
办事员心里当即有了数，悄悄给张娟母女俩投去个怜悯的眼神。这光景他见得多了，多半是女人受了委屈，被婆家逼着来离婚的。他又瞥了眼王建国，眉头皱了皱——欺负老婆孩子的男人，能有什么出息？
“证件都齐了？”办事员收回目光，按流程问道。
张娟把户口本、结婚证递过去，声音平静：“齐了。”
王建国还在气头上，梗着脖子道：“赶紧办！”
办事员没再多问，低头核对信息，笔尖在纸上沙沙响。屋外的亲戚还在交头接耳，王玲却觉得心里格外静，她悄悄抬头看母亲，张娟的侧脸在窗口透进来的光里，竟透着股前所未有的坚定。
离婚证拿在手里时，张娟的指尖微微发颤。红本本上的照片被钢印盖得模糊，像极了她这十几年被磨得失去棱角的婚姻。她低头摩挲着纸页，忽然觉得肩上一轻，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王玲的手抖得比母亲更厉害，却是因为抑制不住的激动。指尖触到那硬挺的纸壳，上辈子纠缠不休的痛苦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剥离。她终于可以和母亲离开这里了。
王建国捏着自己那份离婚证，指节泛白。方才在饭店的冲动褪去，理智回笼时，看着对面站着的妻女，心头竟涌上一股陌生的空落。他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干涩：“玲玲，不管咋说，爸妈离了婚，你还是爸爸的女儿……以后爸爸常去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