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对策
书房中的凝重，似乎被萧凛坚定的拥抱驱散了几分，但那份深入骨髓的担忧，却如同冬日清晨的寒雾，依旧缠绕在罗晴的心头，挥之不去。
回到他们温暖的内室，洗漱后的罗晴褪去了钗环，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头，衬得她脸颊愈发白皙，也透出一种心力交瘁后的脆弱。她虽早早地躺上了床，拥着柔软的锦被，却睁着一双清亮的眸子，毫无睡意地盯着帐顶繁复的绣花纹样，脑海中反复回响着“伴读”、“三皇子”、“危险”这些字眼。
身侧的床榻微微一陷，带着沐浴后清爽水汽的萧凛躺了下来。他侧过身，长臂一伸，便将看似乖巧躺着的妻子揽入了怀中。他敏锐地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和那份无声的焦虑，于是像安抚受惊的幼兽般，一下一下，极有耐心地轻拍着她的背脊。
“睡不着？”他低沉的声音在静谧的室内响起，带着不容错辩的关切，“若是睡不着，我便陪你说说话，莫要自己一个人胡思乱想，徒增烦恼。”
这温柔的诱哄，击溃了罗晴强自维持的平静。她猛地翻过身，整个人如同寻求庇护的藤蔓，紧紧地缩进了萧凛宽厚温暖的怀抱里，脸颊贴着他坚实胸膛，感受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仿佛这样才能汲取到一丝对抗未知恐惧的力量。
她在他怀中闷闷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又异常清晰：“夫君，从明日开始，你亲自来教两个孩子习武吧。”她抬起头，在昏暗中望向丈夫模糊的轮廓，“瑾瑜有底子，回京后也未曾间断，一直跟着你安排的武师练习，这很好。但往后，我要你亲自教导他，还有霏霏。”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坚决：“霏霏以往只是偶尔练练，只为强身健体，从明日起，也要认真学起来。我不求他们能成为什么武林高手，只求他们能有武艺傍身，将来……将来若真遇到什么不得已的危险，即便打不过，至少……至少也能多一分逃命的机会。”最后几个字，她说得极其艰难，仿佛已经预见了那最坏的可能。
萧凛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收紧了手臂，用行动表示应允。他深知，这是一个母亲在感到无力时，能为孩子想到的最直接的保护方式。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了片刻，罗晴似乎下定了更大的决心，她微微撑起身子，声音带着试探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希冀：“还有……瑾瑜今年七岁了。我们……我们可不可以送他去远一些的地方求学？离开京城这是非之地。”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浓浓的不舍与挣扎，“我知道，与他分离，如同割肉……我一千个一万个不愿。可是，与将他置于那显而易见的危险之中相比，我宁愿忍受这分离之苦。只要他能平安……”
这个想法，几乎是破釜沉舟般提了出来。她甚至做好了萧凛会以“侯府嫡长孙不宜远离”等理由反驳的准备。
然而，萧凛的反应却出乎她的意料。
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罗晴能感受到他胸膛的震动，以及他语气中骤然涌起的激动：“对啊！我们可以安排瑾瑜离开！”
他猛地坐起身，顺手将罗晴也带了起来，双手扶着她的肩膀，语气充满了豁然开朗的欣喜：“送他出去，去外面的世界看看！既能增长见识，开阔心胸，又能远离京城这潭浑水！晴儿，还是你聪慧，竟能想到如此两全其美的法子！”
这突如其来的赞同和赞扬，让罗晴一时有些懵然，随即巨大的喜悦涌上心头，她也激动地抓住萧凛的手臂：“真的吗？真的可以？你……你打算送他去哪里求学？江南？还是蜀中？可有可靠之人托付？”她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显示着她内心的急切。
萧凛见她如此，不由得失笑，重新将她揽入怀中，轻拍着她的背安抚道：“别急，别急，听我慢慢说。”
他细心地将滑落的锦被重新为罗晴拢好，才缓缓道出他的计划：“父亲和母亲在我成婚之前，就时常念叨一事，你知道是什么吗？”
罗晴眨了眨眼，满是疑惑。
萧凛继续道：“他们总说，‘等凛儿成了家，立了业，我们老两口就卸下担子，出去游历，要将我们天启朝的大好河山都逛个遍，才不枉此生。’”
“如今，我们已成亲，侯府中馈在你打理下亦是井井有条，内外妥帖。父亲和母亲早已是放心不已。此时，正是他们实现夙愿的最佳时机。”萧凛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也带着一份成算，“由他们二老亲自带着瑾瑜，以游历、增长见闻的名义离开京城，岂不是两全其美？有父亲这位沙场老将和母亲这位诰命夫人在身边，瑾瑜的安全无虞，他的教育，无论是文武，父亲和母亲也定不会松懈，只会比在京城更有进益。届时，即便是圣上，面对老臣携孙游历、开阔眼界的请求，又能以何种理由拒绝呢？”
这一番话，如同拨云见日，瞬间照亮了罗晴被阴霾笼罩的心田。她眼睛骤然亮了起来，是啊！还有比这更完美、更名正言顺的办法吗？侯爷和林母带着嫡长孙出游，任谁也挑不出错处，更能彻底绝了三皇子伴读之事！她之前只想着将孩子送走，却未曾想到可以借力打力，用如此圆满的方式解决困境。
“太好了！这样真是再好不过了！”罗晴忍不住低呼，压在心头的大石仿佛被移开了一半，连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萧凛爱怜地亲了亲她光洁的额角，低笑道：“这下可安心了？明日一早，我们就去与父亲、母亲商议。你且先睡个好觉，养足精神，后续还有许多细节需要商讨呢。”
道理都明白，计划也看似完美，但巨大的情绪起伏之后，罗晴整个人仍处于一种解决难题后的亢奋状态，神经依旧紧绷，了无睡意。她靠在萧凛怀里，轻声应着，思绪却已经飘到了明日该如何与公婆开口上。
萧凛感受到她身体的放松与精神的活跃，低低地坏笑一声，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既然夫人精神尚佳，一时难以入眠，不若……为夫帮你消耗些体力，助你安寝，可好？”
“你……”罗晴未尽的话语，已被某人封缄于唇齿之间。帐幔轻摇，一室春光，暂且驱散了冬夜的寒与心头的忧。
---
次日清晨，尽管昨夜歇息得晚，但心中有了期盼，罗晴依旧早早起身，与萧凛一同来到了主院。
晨光熹微中，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用了早饭。席间氛围比昨日轻松了许多，瑾瑜和霏霏叽叽喳喳地说着童言童语，逗得侯爷和林母脸上也见了笑容。
饭后，丫鬟们懂事地将两个孩子带出去玩耍，花厅内只剩下他们四人，香茗的热气袅袅升起，预示着新一轮的商谈开始。
罗晴看了看身旁的萧凛，用眼神示意他先开口。
萧凛会意，清了清嗓子，脸上堆起了一个格外“真诚”的笑容，开口唤道：“爹！娘！”
这声称呼一出，侯爷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抬眸淡淡地瞥了儿子一眼，虽未言语，但那眼神分明在说：“臭小子，又打什么主意？”林母则是直接嗤笑一声，毫不客气地拆穿：“得了吧你，平日里也没见叫得这么甜！说吧，又憋着什么坏心思呢？”
萧凛摸了摸鼻子，嘿嘿一笑，也不绕弯子了：“瞧您二老说的，儿子这不是关心您们嘛。您二位以前可是常念叨，等我成了家，就要出去游山玩水，立志要踏遍天启的大好河山，这话……还作数吧？”
侯爷和林母对视一眼，都有些不解其意。侯爷放下茶杯，没好气地道：“少废话，说重点！”
萧凛立刻坐直了身子，收敛了玩笑之色，正容说道：“儿子是想，若您二老此时向圣上奏请，言明想趁身体硬朗时出京游历一番，并想带上侯府的嫡长孙同行，让他也见识见识我天启的辽阔与富庶，磨砺心性。您是开国功臣，是长辈，以此为由请求，于情于理，圣上应当都不会拒绝。而如此一来，瑾瑜需随祖父母远行，这三皇子伴读一事，自然也就无从谈起了。岂不是一举两得？”
他将计划娓娓道来，条理清晰。侯爷听完，陷入了沉思，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权衡着此计的可行性。片刻后，他眼中精光一闪，拍板定案：“恩，此计甚好！既能全了我与你母亲的夙愿，又能护得瑾瑜周全，更堵了那些人的嘴。就这么办！明日，不，今日下午我便递牌子求见圣上，务必在开朝前、在瑜妃再次吹风之前，将此事定下来！届时，即便瑜妃再有话说，也为时已晚。”
最大的难题找到了解决之道，厅内的气氛顿时松快下来。
接下来，几人又商讨了其他事项。关于瑾瑜和霏霏习武之事，一致认为由萧凛亲自教导，但前提是不强求孩子，以引导和激发兴趣为主，若孩子实在不喜，便多增派精锐侍卫保护。而在文化学习上，几人的观点出奇地一致：瑾瑜和霏霏接受同等的教育，诗书礼乐、策论经济，皆可涉猎。至于那些束缚女子心性的《女诫》、《女则》之类的“女子四书”，林母率先表态：“我们侯府的姑娘，知晓些道理便可，不必深究，更无需以此来撑什么场面。我侯家的女儿，当如翱翔的鹰，自有其天空，可以活得恣意洒脱些！”
这番开明豁达的言论，让罗晴心中暖流涌动，更加感念婆婆的明理与疼爱。
至于府中其他一些琐碎的人员调整和防卫布置，侯爷和林母便放手交给他们夫妻自行安排，不再过多干涉。
一番详谈之后，罗晴的心，总算放下了一大半。前路依旧布满荆棘，但至少，他们找到了保护幼崽的方法，一家人同心协力，便有了面对一切风浪的勇气。她望向窗外，冬日的阳光穿透云层，洒下淡淡的金色，似乎也带来了一丝暖意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