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罗巴号”在夜色里平稳航行，甲板上的海风裹挟着深海的寒意，顺着舷窗缝隙钻进船舱，与天花板上白炽灯的冷光撞在一起，在牌桌表面投下斑驳的光影。桌上散落的纸牌皱巴巴的，有的沾着些微茶渍，是方才几人喝茶时不小心溅上的，张海琪手腕猛地一扬，纸牌“哗啦”一声砸在桌面，边角在撞击中蜷起明显的皱痕，指节因用力而泛得青白，连腕间的银镯都跟着晃出细碎的声响 。
她往后重重一靠，椅背与舱壁相撞发出沉闷的“咚”声，震得舱顶的灰尘都簌簌往下落了些。双臂死死环在胸前，肩线绷得笔直，眉峰拧成一个紧实的结，语气里的不耐像蓄满了力的弓弦，几乎要冲破船舱：“不玩了不玩了！跟你们俩打牌，比跟族里那些守着祖训不放的老不死对账还没意思！三局了，每局都被你们压得死死的，这牌打下去还有什么劲？”
“琪姐，这才刚过子时，三局就撂挑子，可不是你张海琪的风格啊——莫不是输不起，找借口溜号？”张海杏指尖夹着张红桃K，指腹轻轻摩挲着牌面凹凸的纹路，嘴角勾着抹若有似无的揶揄，眼底藏着几分熟稔的促狭 。自打登船那日，张起灵拎着深棕色皮箱在码头与她们汇合，还有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张海琪，手里还拎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说是“顺路搭船”，可这几日，三人一有空就凑在这间船舱打牌，每次都是张海琪输得最惨，偏她性子执拗，输了又不肯服软，总要找些理由吐槽 。
张起灵指尖捏着的黑桃A顿了顿，指腹在牌面上轻轻蹭了蹭，随即缓缓放在牌堆中央，声音平淡得像舱外平稳的海浪，却精准地“补刀”：“连续三把，你同花顺刚亮出来，海杏就出皇家同花顺，我则是同花大顺压阵，一直输，确实没什么意思。”他语气里没有半分调侃，只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可落在张海琪耳里，却比直接嘲讽更让她气闷，脸颊瞬间涨得微红 。
“好啊！你们三合起伙来坑我是吧！”张海琪猛地抬眼，目光像带了刺，在三人脸上来回扫过，眼底的愠色几乎要溢出来，指节在桌沿重重敲着，“咚咚”的声响在寂静的舱内格外清晰，连桌上的茶杯都跟着微微晃动，“早知道上船要被你们联手欺负，我还不如留在厦门，处理档案馆的事，至少不用在这受气！”
“菜就多练，别总找借口。”张海杏收起玩笑的神色，指尖将散落的纸牌一张张归拢，动作利落却不急躁，转头看向牌桌旁始终没怎么说话的李宁玉时，语气瞬间软了下来，连眉眼都柔和了几分，“阿玉，你看窗外，甲板栏杆上都能看见启明星的光了，折腾大半夜，你明天还要学习，要不要先回房休息？”
李宁玉指尖拢了拢耳边被风吹乱的碎发，发丝柔软地贴在脸颊，起身时椅腿在地板上蹭出一道轻响，“吱呀”一声，在寂静的舱内格外清晰 。她垂眸瞥了眼桌上三人——张海琪气鼓鼓地别着头，腮帮子微微鼓着，像只被惹毛的小兽；张海杏眉眼恢复了惯常的平静，指尖仍在慢慢整理纸牌，将不同花色的牌分类归好；张起灵面无表情地坐着，指尖搭在牌堆边缘，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牌面，再看自己面前，木质筹码堆得比两人加起来还高，顶端的筹码甚至微微倾斜，便微微扬了扬下巴，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傲娇：“行吧，确实不早了。我先回房，毕竟一直赢，连点悬念都没有，也挺没意思的。”
话音落，舱内三人都愣了愣。张海琪最先反应过来，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嘴里嘟囔着“得意什么，不过是运气好”，却没再反驳；张海杏无奈地勾了勾唇，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伸手将李宁玉椅背上的外套递过去；张起灵则轻轻颔首，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几分无声的叮嘱，仿佛在说“路上小心” 。
李宁玉接过外套搭在臂弯，脚步轻缓地走向舱门，手搭在门把手上时，余光又扫了眼三人——她心思细腻，怎会看不出异样？登船前，张起灵明明说要先去广州处理张家旧部的收尾事宜，却突然在香港码头现；还有就是这神秘的张海琪，也莫名登上“欧罗巴号”，布包里装的不是换洗衣物，而是一沓厚厚的文件；这几日，三人看似在打牌消遣，可每当她起身去茶水间，总能听见舱内传来压低的交谈声 。
她心里清楚，这哪里是单纯的消遣？只是有些事，既然他们不愿主动提起，她便不多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与责任。轻轻带上门，“咔嗒”一声，将舱内紧绷的气氛彻底隔绝在外，转身走向走廊尽头的房间时，还能隐约听见身后传来张海琪压低的抱怨声 。
舱门合上的瞬间，舱内的温度仿佛骤然降了下来，连空气都变得凝滞。张海琪收起脸上的愠怒，身子往前倾了倾，手肘撑在桌面上，指尖在牌桌上漫无目的地划着圈，指甲划过桌面的纹路，发出轻微的“沙沙”声，语气严肃得不含一丝温度：“已经两天了，海杏族长，船再过半日就要穿过马六甲海峡，过了国境线，再想联系族里的人就难了，你总不会真让我来这破船上，陪你们摸了两天牌就完事了吧？”
“让你这位掌管南部档案馆的张家分支、手底下管着上百号人的大忙人陪玩，我可没这么大面子。”张海杏指尖捻着张纸牌，在指间慢慢转着圈，纸牌边缘划过指尖，留下淡淡的痕迹，脸上的笑意早已褪去，只剩冷硬的平静，连声音都比刚才沉了几分，“若不是事关张家存亡，甚至牵扯到整个世间的安危，我也不会特意让你绕开族里的眼线，从厦门赶过来。接下来的事情属于绝密，只有咱们三人知道，连天都不知！”
“天都不知，杏儿啊，你是不是太夸张了”张海琪吐槽道
一直沉默的张起灵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像深海里的礁石，沉稳却有力量，打破了舱内的凝滞：“应该不是夸张，我猜，你是要等船过了国境线，彻底脱离天道视线——才肯跟我们谈正事，对吗？”他太了解张海杏的行事风格，看似随性不羁，实则每一步都经过深思熟虑，从不打无准备之仗 。
“还是小官你最懂我，比族里那些只会守着‘天授’当圣旨的人通透多了。”张海杏眼底掠过一丝微光，语气里带着点刻意的调侃，试图缓和紧绷的气氛，指尖停止转动纸牌，将其放在桌中央，“那你再猜猜，我费这么大劲把你俩叫来，避开所有耳目，要跟你们说什么？”
张起灵指尖抵在桌沿，指腹微微用力，指节泛出淡淡的白，神情骤然凝重起来，连周身的气场都变了，原本平静的眼神变得锐利，像要穿透迷雾：“结合你要等过国境线的举动，再加上我们之前在青铜门后看到的那些画面——世界起源的混沌景象、外神披着黑雾入侵的画面，还有这几年各地频发的异象：北方冰川融化速度异常，南方洪涝不断，甚至出现了从未见过的诡异生物……我想，是天道出了问题，对吗？”
他话音未落，突然双手猛地拍在桌面上，“砰”的一声震得纸牌都颤了颤，有些甚至直接滑落在地，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身子往前探去，双眼紧紧盯着张海杏，目光锐利得仿佛要穿透她的伪装，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还有，你不对劲。从我们在西藏汇合，你带着我妈妈的消息找到我开始，你就不对劲。”
“哈哈哈，精彩。我就说，张家族长怎么可能是个被‘天授’困住、只会遵循命运的傻白甜。”张海杏轻笑一声，丝毫不惧他的逼视，反而微微抬眼，迎上他锐利的目光，眼神坦然得近乎直白，“我从没打算瞒你们，只是没想到你观察得这么仔细，连几年前的事都记得一清二楚。那你倒说说，我哪点不对劲？”
张起灵缓缓直起身子，坐回椅子上，双臂抱在胸前，深吸了一口气，目光依旧牢牢锁在她脸上，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从你当年救我妈妈开始，就不对劲。藏海花，张家人研究了几千年，耗尽无数心血，试过各种方法，从来没能真正让人复活，最多只能维持肉身不腐，而你却做到了。”
“还有你后来给我的储物戒指——能装下数十件物品，却轻如鸿毛，张家典籍里从未记载过这样的法器；那件刀枪不入的宝衣，水火不侵，材质更是闻所未闻；以及你在西藏待的五年——我不否认张家有慈悲心软之人，但从没有人像你这样，直接荡平了盘踞西藏百年的邪神势力。若是以前有张家人能做到这点，西藏也不会是当年那副民不聊生的模样 。”
他顿了顿，语气里多了几分探究：“我不否认张家有慈悲心软之人，可从没有人像你这样，敢独自深入邪神老巢，直接荡平盘踞西藏百几千年年的势力。若是以前有张家人能做到这点，西藏也不会是当年那副民不聊生、百姓流离失所的模样 。”
“精彩，真是精彩。”张海杏突然鼓起掌来，清脆的掌声在寂静的舱内回荡，显得格外突兀，与舱外海浪拍打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张家人世代被‘天授’束缚，习惯了遵循既定的命运，把‘天授’的安排当成不可违背的真理，但凡遇到超出认知、无法解释的事，都只会归为‘天授’的指引，没几个人像你这样，会跳出‘天授’的桎梏，独立去思考‘为什么’，去追查背后的真相 。”
她垂眸看着桌中央的纸牌，指尖轻轻拂过牌面，像是在整理思绪，片刻后，抬眼时，语气骤然变得郑重，连眼神都多了几分沉重，仿佛压着千钧重担：“不过我今天把你们俩叫来，避开所有眼线，就是要摊牌的，没必要再藏着掖着，也没力气再绕圈子。所以我可以直接告诉你们——”
她的目光同时扫过张起灵与张海琪，两人都屏息凝神，等着她接下来的话，舱内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以及窗外海浪撞击船身的“哗啦”声。张海杏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我是张海杏，也不是张海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