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井的指尖重重碾过顾晓梦证件上的印章，暗红印油沾在指腹，泛出湿濡的红。他抬手指向森田，印油在灯光下泛着新鲜的光泽：“章是新的，还没干透。”森田抬手将证件扫落在地，金属徽章撞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脆响，他盯着顾晓梦的眼神像淬了冰：“顾晓梦，若只是你个人胡来，这事我管不了，也不想管。”
森田朝三井递去个冷硬的眼色，两名士兵立刻上前，铁钳似的手就要扣住顾晓梦的胳膊。可她却半步未退，转身踏上台阶时，语调慢悠悠的，像在说件无关紧要的事：“发送电文前，得先选三个随机字母当密钥，在恩尼格码机上输两遍——这规矩，你们不会不知道吧？”
“停下！”森田的吼声骤然炸响，原本冷沉的语气里掺了丝急慌，“你刚才说的是什么？再说一遍！”
顾晓梦转过身，唇角勾起抹漫不经心的笑，眼底却藏着笃定：“恩尼格码机的信息密钥系统。怎么，大佐没听过？”
“你从哪知道的？”森田的眼缝眯成条危险的线，目光像刀子似的刮过她的脸，仿佛要将她的心思剖开来看。
顾晓梦踩着台阶往下走，每一步都稳得很，声音里听不出半分怯意：“我是美国普林斯顿高等研究所冯·诺依曼教授的学生，也是施伦堡的朋友——现任德国保安局四科E科科长，施伦堡。”她双手撑在桌沿，指节轻轻敲着桌面，玩世不恭的大小姐模样里，透着不容小觑的底气，“这话，是他亲口跟我说的。”
森田的瞳孔骤然收缩，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你怎会认识他？”
“施伦堡当年还是个穷学生时，就认识我父亲了。”顾晓梦勾了勾嘴角，话锋陡然一转，带着几分嘲讽，“是我父亲资助他读完大学的。我在国外留学时，他待我格外照顾，连恩尼格码机怎么用，都是他教我的。”她顿了顿，眼神里多了丝轻蔑，“我若想偷情报，犯得着在这船上冒险？回施伦堡的办公室，岂不是更容易？”
“一派胡言！”森田猛地攥紧拳头，指节泛白，显然一个字都不信。
“我信她。”寂静的会议室里，李宁玉的声音突然响起，像颗石子投进沸水里，瞬间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到她身上。她坐得笔直，指尖轻轻搭在桌沿，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情报界早有传言，十年前，初代恩尼格码机的原理图，就被德国情报系统的叛徒卖给了法国。正因如此，德国才急着研发二代机。”她稍作停顿，目光扫过众人，气定神闲地补充，“施伦堡把早已泄露的事，告诉自己的恩人，不过是顺水人情，既不费力气，又能卖好，没什么不合理的。”
“你说这话，得有证据！”森田的目光像审视猎物般盯着她，语气里满是压迫感。
“我没有证据，但大佐您有。”李宁玉淡然一笑，眼神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您不妨回想一下，这一年来，军部的情报总共泄了多少次？没有上百，也有数十次吧。同样是用恩尼格码机，德国的情报安全得很，咱们军部的却屡屡被破——这还不能证明，初代机早就泄露了吗？”
森田的脸瞬间沉得像要滴出水来，周身的气压低得让人喘不过气。
“李科长说得在理。”金生火缓缓点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意有所指，“欧洲人知道了，苏联人迟早也会知道；苏联人知道了，重庆、延安还会远吗？到时候，军部的机密，可就成了公开的秘密了。”
“够了！住口！”森田猛地拍向桌子，桌上的茶杯被震得晃了晃，茶水溅出几滴。他死死盯着李宁玉，语气里带着狠厉：“李科长方才说，没有一次破译不需要代价。若是这次的代价，是你们的命——你还要继续吗？”
会议室里静得能听见每个人的呼吸声。众人望着李宁玉，眼神里有期望，有祈求，还有几分担忧。她迎着这些目光，缓缓站起身，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大佐，若我无法破解二代恩尼格码机的核心机密，导致军部密码机泄露，所有后果，我一人承担！与旁人无关！”
“李科长，你肩膀上这几颗星，扛不起这么大的责任！”金生火立刻起身，往前迈了一步，对着森田沉声道，“大佐，我们机要处三人，愿共担此责！以三条性命赌这个局，您看够不够？”
零望着会议室里剑拔弩张的场面，忍不住喟叹出声，语气里满是唏嘘：“这哪是什么审讯啊，分明是拿命在赌的生死场。顾晓梦这个新人，能撑到现在已经不容易了，要是心理素质差一点，早就慌了手脚，露了破绽，把命丢在这了。就算是混了多年的老特工，面对这样的阵仗，怕是也会紧张。”
张海杏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目光紧紧锁在顾晓梦身上，语气里满是感慨：“你说得太对了。谍战这东西，比正面战场的枪林弹雨还要凶险——子弹好歹看得见摸得着，能躲能防，可这言语里的试探、眼神里的猜忌，像把软刀子，慢慢割人，最熬心血。顾晓梦现在确实嫩，短短几分钟里，阿玉已经不动声色救了她三回了。要是李宁玉反应慢半分，她早被森田的追问逼得无路可退了。”
“也难怪阿玉会救她。”零顺着话头往下说，眼神里多了几分了然，“先不说顾晓梦是她上级的女儿，单凭阿玉那心软的性子，见着后辈陷入困境，也不会坐视不管。她向来就是这样，嘴上不说，心里却比谁都在意。”
“说起心软，我倒真替她心疼。”张海杏放下茶杯，声音轻了些，眉宇间染上一层淡淡的担忧，“阿玉骨子里就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偏偏要在这尔虞我诈的乱世里做间谍，每天都得戴着面具过日子，不敢表露半分真心。她能活到现在，没被人拆穿，没丢了性命，太不容易了。”
零听了，忍不住调侃道：“说不定是女主光环加持呢？你看她这一路，家世好，脑子聪明，能力又强，哪一样不是拔尖的？简直就像老天偏爱的人。”
“得了吧，还女主光环。”张海杏白了零一眼，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的苦涩，眼底也多了丝落寞，“要是真有光环，她最后也不会落得个惨死裘庄的下场。那么好的一个人，却没能善终，想想就觉得可惜。”
“抛开结局不谈，阿玉还真配得上‘天命大女主’这几个字。”零收敛了调侃的神色，认真地掰着手指头数道，“她出生在开明的乡绅之家，从小就能安安稳稳读书，不用像别的姑娘那样早早嫁人。脑子又聪明绝顶，学什么都快。后来你送她去德国留学，既圆了她的理想，又让她学到了真本事。你还手把手教她功夫，帮她调理身体，把她培养得文武双全。回国后不过经过短暂培训，就成了顶尖特工，一个人潜伏在汪伪情报处，硬生生撑起了整个沪宁杭地区的情报网。这份能力，可不是谁都有的。”
“你说得没错。”张海杏点点头，语气里满是骄傲，眼神也亮了些，“她的身份重要到什么程度？老枪为了保她，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愿意牺牲。这份分量，在整个情报界都是独一份的，没人能比。”
“可再厉害又有什么用呢？”零叹了口气，语气陡然低落下来，眼底也多了丝惋惜，“最后还是人算不如天算，功亏一篑。阿玉那么努力，那么拼命，终究还是殒命在了裘庄那个地方。想想就觉得不值，也觉得可惜。”
“照你这么说，你岂不是成了宁玉的随身老奶奶？”零突然话锋一转，带着几分调侃的语气说道。
“喂，你说谁老奶奶呢？”张海杏被零的调侃逗得炸了毛，伸手就去挠零的痒，语气里满是嗔怪，“我看你是皮痒了，敢拿我开涮！看我不收拾你！”
零一边躲一边笑，语气里满是狡黠：“本来就是嘛！你对阿玉的事儿比谁都上心，吃的、穿的、住的、安全的，样样都惦记着，不是随身老奶奶是什么？”
“就算是老奶奶又怎么样？”张海杏停下动作，挺直了腰板，眼神里满是坚定，语气也郑重起来，“咱们俩跨越时间洪流，辛辛苦苦来到这里，不就是为了帮阿玉逆天改命吗？只要能让她活下来，别说被你叫老奶奶，就算被叫做老祖宗，我也认了！”
“说得也是。”零渐渐收敛了笑容，语气变得郑重起来，眼神里多了丝认真，“其实仔细想想，咱们俩能活到现在，还得感谢阿玉。若不是她成了咱们的锚点，咱们早就迷失在时间洪流里，化为飞灰了。说到底，是阿玉先救了咱们，咱们现在帮她，也是应该的。”
张海杏沉默了片刻，轻轻点了点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慨：“你说得对。有时候我也会想，咱们费尽心思想要帮阿玉改变命运，可走着走着就发现，很多事好像早就注定了。一饮一啄，皆有定数，不知道咱们能不能真的帮到她。”
两人正说着，零突然指着屏幕，声音里满是惊呼，脸色也变了：“哎呦！你快看！其他人怎么都出去了？现在就只剩阿玉一个人在里面了！这是怎么回事？”
“你刚才到底在看什么？”张海杏没好气地瞪了零一眼，语气里带着几分吐槽，“现在正是最关键的时候，所有人都离开会议室，就剩阿玉一个人破解恩尼格码机，这么重要的情节，你居然都错过了！”
零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问道：“那咱们现在要不要进去跟阿玉相认啊？说不定咱们能帮上她一把，给她搭把手呢？”
“不行，现在绝对不能认！”张海杏果断摇头，目光紧紧盯着会议室里的李宁玉，语气严肃得不容置疑，“阿玉现在正全神贯注破解恩尼格码机，半点分心不得。咱们要是现在现身，只会打扰她，打乱她的思路，万一影响了破解进度，那可就麻烦了。到时候，不仅帮不了她，还会害了她。”
话音刚落，零突然脸色一变，声音都带上了几分惊恐，指着屏幕说道：“不好！阿玉好像发现咱们俩了！她刚才朝咱们这边看了一眼！怎么办啊？”
“慌什么。”张海杏强作镇定，可心里也跟着一紧，手心都冒出了汗，“咱们现在是神魂状态，普通人根本看不见咱们，除非咱们自己主动现身。不过阿玉的感官也太敏锐了，这都能察觉到……不行，咱们得赶紧走，别真的打扰到她，影响她破解密码。”
说完，张海杏的神魂轻轻一飘，瞬间就飘到了会议室外，零也不敢耽搁，赶紧跟了上去。
再看会议室里，李宁玉的眉头紧紧蹙起，眼神里满是疑惑，直到那道若有若无的视线彻底消失，她才缓缓舒展开眉头，可眼底的疑惑却丝毫未减。
自从登上这艘密码船开始，她就总感觉有一道视线在暗中打量自己。奇怪的是，那道视线里没有丝毫恶意，反而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像冬日里的阳光，轻轻落在身上。最开始，她以为是船上的其他人员，可现在整个会议室里明明只有她一个人，那道视线却依旧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作为一名顶尖的间谍，她向来对自己的直觉和感官深信不疑——这些东西，在无数个生死关头救过她的命。可这一次，她却有些摸不透了。尤其是那道视线里，她竟隐隐察觉到了一丝心疼的意味，像有人在为她的处境担忧。
说来真是讽刺，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少年没有感受过被人心疼的滋味了。哥哥虽然也疼惜她，可他从来不会把这份疼惜表露在脸上，总是一副严肃的模样。再加上两人分属不同党派，理念不合，即便身为血亲，彼此之间也隔着一层无形的隔阂，再也回不到从前那般亲近了。
刚才，她实在按捺不住心里的疑惑，也想借着这个动作警告一下暗中的人，于是便朝着视线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可那里空空如也，连个人影都没有，仿佛那道视线只是她的错觉。
李宁玉轻轻摇了摇头，将这些纷乱的思绪暂时压在心底——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破解恩尼格码机才是最重要的事，容不得她有半分分心。她深吸一口气，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桌上的密码机上，指尖在按键上轻轻敲击，开始了紧张的破解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