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机划破云层,引擎的低鸣在密闭舱室内回荡。
冬月耕造坐在碇源堂对面,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他想开口,想质问,想探讨那些让他整个认知体系都开始动摇的疑点。
但对面那个男人的脸,隐藏在遮光镜和阴影之下,看不出任何波动。
那种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压迫感。
冬月最终没有说话。他明白,现在说什么都没有意义。碇源堂正在进行某种他无法参与的思考,而那个叫岳舟的男人,已经成为了这场思考的全部中心。
飞机降落在Gehirn日本总部的专用停机坪。
碇源堂走下舷梯,没有去中央司令室,也没有回住所。他径直前往地下最深处,那间拥有最高物理防御等级和信息屏蔽能力的私人办公室。
合金门在他身后关闭。
电子锁咬合的声音在走廊里回响,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办公室内只剩一盏台灯的光。碇源堂坐在办公桌前,双手交叉撑住下巴,开始了他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一次逻辑推演。
第一个问题:读心术的可能性。
他在脑海中重放那场对话的每一个细节。他确认自己没有去想任何关于个人计划的具体内容。那些秘密深埋在他心底最深处,他甚至刻意在那场会面中,只维持着表层的礼节性思维。
对方不可能通过读取脑电波这种低级手段获取信息。
排除。
第二个问题:间谍或组织代理人的可能性。
他调动了SEELE和Gehirn在全球的所有情报网,没有任何一个数据库中存在这个人。不是找不到关键信息,而是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任何记录系统中。
更重要的是,任何间谍组织,都不可能拥有那种程度的知识。
你的妻子,碇唯博士,她的主体人格,现在就在初号机内部。
莉莉丝的生命信息,是不完整的。
这些不是猜测,不是推论,而是结论。是超越了Gehirn当前技术至少两个代际的精确科学判断。
排除。
第三个问题:知识来源。
碇源堂站起身,在昏暗的办公室里缓慢踱步。
岳舟所展现的,不仅是对Gehirn内部秘密的洞悉,更是对整个,对死海文书,对第一始祖民族技术体系的深刻理解。
那种理解,超越了SEELE几十年的研究积累。
只有一种可能。
他掌握着比死海文书更完整、更原始的信息源。
而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拥有那种级别信息的,只有一个存在。
第一始祖民族本身。
碇源堂的脚步停了下来。
这个推论,颠覆了他过去所有的认知框架。但在逻辑上,它是唯一能解释所有现象的答案。
如果第一始祖民族并未消亡。
如果他们对自己播撒的生命实验,保持着某种程度的监控。
如果他们发现地球这个实验场,因为意外的样本混杂(莉莉丝的误降),已经偏离了预设轨道。
那么,派遣一个观察员或技术员前来进行评估和纠错,完全合理。
瞬移能力、未知的精神控制技术、对的蔑视、对所有秘密的洞悉,全部说得通了。
碇源堂重新坐回办公桌前。
他的呼吸变得缓慢而深沉。这个结论带来的冲击,远超他的预期。但同时,它也带来了一个全新的可能性。
如果岳舟真的是先行者。
如果SEELE那套基于残缺剧本的补完计划,从根本上就是错误的。
那么,他碇源堂,只要抓住这次机会,全力配合这位观察员的工作,就有可能绕开SEELE,以一种更直接的方式,实现与唯的重逢。
这是一场豪赌。
但他别无选择。
二十四小时过去了。
办公室的门打开,碇源堂走了出来。他的脸上看不出疲惫,只有一种做出了重大决策后的平静。
他拨通了冬月的内线通讯。
冬月,立刻到我的办公室。带上莉莉丝和亚当的原始基因测序数据盘,最高加密级别。
通讯那头沉默了两秒。
现在?冬月的声音带着疑惑。
现在。碇源堂挂断了通讯。
半小时后。
冬月推开了办公室的门。他手里拿着两个闪烁红色警示灯的特制数据盘,脸上写满了不解。
碇,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两份数据是整个Gehirn的核心机密,连SEELE都不知道我们保存了完整备份。
碇源堂没有回答。他接过数据盘,将第一个插入了自己的终端。
光幕亮起,一长串复杂的基因序列图谱在空中展开。
莉莉丝。碇源堂说。
他拔出第一个,插入第二个。
另一串图谱并列展开。
亚当。
两幅图谱占据了整面墙壁的投影空间,密密麻麻的碱基对序列如同天书。
现在,碇源堂转向冬月,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忘掉死海文书,忘掉SEELE,忘掉我们过去所有的假设。用一个纯粹的生物学家的眼光,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冬月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碇的意图。
他走上前,摘下眼镜擦了擦,重新戴上,然后将全部注意力投向了那两串基因密码。
作为曾经的顶尖生物伦理学教授,他对基因图谱有着超越常人的敏感度。但即便如此,这种级别的分析也需要极大的专注和时间。
办公室陷入了死寂。
只有终端散热风扇的低频嗡鸣,和两人偶尔在键盘上调取辅助数据的敲击声。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
从清晨到正午,从正午到黄昏,从黄昏到深夜。
两个男人没有离开过这个房间。他们调取了Gehirn基因库中所有相关的参考数据,建立了数十个对比模型,进行了上百次的交叉验证。
这个片段……冬月指向光幕上莉莉丝基因组的某个区域,声音有些发紧,第17号染色体的这段所谓序列,和人类线粒体dNA的同源性超过了99.8%。这种同源性,在正常的演化时间尺度上,根本不可能出现。
继续看。碇源堂说。
冬月切换到另一组数据。
亚当的基因链……它的闭环结构,这种自我校验和修复机制……
他摘下眼镜,用手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它不需要进行有性繁殖。它是一个完全独立的、自给自足的生命系统。理论上,单个亚当细胞就能无限复制出完全一致的个体。
他重新戴上眼镜,目光在两幅图谱之间来回扫视。
一个开放的、可以无限衍生和适应的平台架构……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和一个封闭的、追求个体完美和永恒的终端架构……
他转向碇源堂。
它们不是同一个物种。甚至不是同一种设计理念的产物。
办公室再次陷入沉默。
窗外的人造天空已经切换到了夜间模式,模拟星光透过特制玻璃洒进来,在两人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他说的是对的。冬月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很清晰,亚当和莉莉丝同时降临地球,确实是一场意外。我们一直以来的所有理论基础,都建立在一个错误的前提之上。
碇源堂站起身,走到窗前。
准备专机。他说,去德国。
冬月抬起头。
把真嗣和绫波丽,一起带上。碇源堂补充道。
现在就走?冬月有些不解,你不需要先向SEELE报告吗?德国支部的事态……
不需要。碇源堂的语气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SEELE那边,由我来处理。你只需要执行我的指令。
冬月沉默了片刻,最终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