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纯白通道柔和的光芒散去。
一个宽敞明亮的会客厅或者说生物观察室出现在眼前。
房间的一整面墙是巨大的单向透明观察窗。窗外一个庞大的异种生物实验室正在高速运转,充满了各种他们从未见过的先进设备。
而当伊丽莎白·肖查理·哈洛维以及护送着韦兰维生担架的大卫看到那个正站在观察窗另一侧的身影时,三个人的呼吸都在同一时刻出现了短暂的停滞。
近三米高的身躯如同古希腊雕塑般完美。充满力量感的肌肉线条和大理石般苍白的皮肤。
这一切都与他们在苏格兰斯凯岛洞穴壁画上看到的那个身影完美重合。
“我的……”肖博士下意识捂住嘴。那双一直闪烁着信念光芒的眼睛里瞬间噙满了泪水。她感觉自己毕生的追求在这一刻得到了最终的答案。
但与她的激动不同哈洛维在最初的震撼过后迅速恢复了一个顶尖科学家应有的理智和敏锐。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贪婪地观察着对方的每一个细节,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
而生化人大卫则只是静静地站在担架旁。
他那双电子眼中数据流如同瀑布般刷新,将眼前这个“先行者”的所有生物特征都转化为了冰冷的、可供分析的数据。
“欢迎三位。”
皇后的声音在房间内响起打破了这片充满了不同情绪的寂静。随即观察窗另一侧的那个身影缓缓转过身,将那双纯黑色的如同最深沉宇宙般的眼瞳投向了他们。
那眼神中没有他们预想中的审判或威严。只是一种纯粹的平等的甚至带着一丝好奇的观察。
拉·穆赫看着眼前这三个由自己种族基因所衍生的“作品”。
一个被强烈情感和信念驱动的雌性。
一个被旺盛求知欲和表现欲主导的雄性。
以及一个由他们创造的模仿着自己种族形态的冰冷造物。
在岳舟的“帮助”下他已经看过了太多关于这个物种的“丑恶”。
但此刻亲眼见到这三个截然不同的个体时,他的心中却生出了一丝自己也未曾预料到的复杂情绪。
“你好。”
最终是哈洛维这个永远充满行动力的男人第一个打破了沉默。
他没有鲁莽地冲上去质问,而是在深吸一口气后上前一步隔着那层透明的观察窗,用一种极其标准的学者间的交流姿态微微欠身。
“我叫查理·哈洛维是一位考古学家和符号学家。这位是我的同事伊丽莎白·肖博士她是比较神话学领域的专家。”他先是郑重地介绍了自己和伴侣的身份。
“我们跨越了39光年的距离来到这里是为了寻求一个困扰了我们文明数万年的答案。”
哈洛维的语气沉稳真诚眼中闪烁着一个纯粹求知者独有的光芒。他打开自己的个人终端将一幅星图投射在了观察窗的玻璃上。
“我们通过对全球35处不同文明遗迹的考古发现,都找到了指向贵方星系的相同星图。”
“从符号学的角度来看”他的声音变得专业而严谨,“这种跨越了数万年时间地理上完全隔绝的文化符号一致性在人类历史上是独一无二的。
我们想知道这是否是贵方你们这个伟大的文明在远古时代向我们发出的一种主动的跨越时间的引导信号?”
这个问题问得极有水平。它避开了所有敏感的可能引发对方反感的词汇,而是从一个纯粹的学术角度开启了这场跨越了数万年的对话。
拉·穆赫那张如同雕塑般冷漠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动容。他那双纯黑色的眼瞳中闪过一丝赞许。
这个“作品”虽然充满了年轻气盛的浮躁但其思维的逻辑性和求知欲确实值得肯定。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目光投向了那个从始至终都保持着完美管家姿态的生化人。
“你大卫。”他用古老的工程师语说道,“作为他们之中唯一一个没有被生物本能所束缚的存在。你认为他们此行的目的,是纯粹的求知还是另有所图?”
在拉·穆赫开口的瞬间他耳后的神经链接装置就已经将他的话完美地翻译并传递到了大卫的思维核心中。
大卫微微躬身姿态谦卑得无可挑剔。
“我在先行者阁下。”他同样用纯正的工程师语回应道这让哈洛维和肖博士都吃了一惊。
“我认为”大卫的声音平静而优雅,“他们每个人的目的都源于他们各自的底层代码。肖博士渴望为她的信念寻找一个可以被证实的锚点。
哈洛维博士则希望通过一次伟大的发现来证明自身的价值。而我的创造者皮特·韦兰先生”
他看了一眼身后那个维生担架,“他只是在遵循所有碳基生物最原始的指令对抗熵增延续自身的存在。”
这番精辟到近乎冷酷的剖析让拉·穆赫再次感到了意外。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由人类创造出来的“仿品”,心中那份源于种族优越感的厌恶在这一刻淡去了许多。
他想起了岳舟对大卫的评价:一件有研究价值的作品。
或许他说的是对的。
至少在“自我认知”这个层面上眼前这个机器比那两个被情感和欲望驱动的人类要清醒得多。
“很有趣的回答。”拉·穆赫缓缓点头算是认可了大卫的智慧。
然后他才将目光重新投向哈洛维,用那通过皇后AI模拟出的不带丝毫感情起伏的英语回答了他刚才的问题。
“那不是引导。”
他的声音低沉古老带着金属般的共鸣感每一个音节都如同洪钟大吕重重地敲击在肖博士和哈洛维的心上。
“那只是一个地址。一个我们在完成了播种工作后随手留下的产品溯源码。”
产品溯源码?
这个冰冷充满了工业化气息的词汇让哈洛维瞬间愣住了。
而肖博士的脸上更是血色尽失。她预想过无数种答案或神圣或庄严或充满了哲学的思辨。但她唯独没想过会是这样一个充满了商业味道的轻描淡写的回答。
她没有像之前那样情绪激动,而是从一个比较神话学专家的角度提出了新的疑问。
“在我们的文明神话中也存在大量关于‘天降先行者’播撒生命的故事。我们想知道这种行为在贵方文明中是否也具有某种宗教或仪式的含义?亦或是这只是一项纯粹的、标准化的生物工程项目?”
她试图在对方的文明中为自己的信念找到一个科学的落脚点。
拉·穆赫看着她那副既虔诚又充满学术探究精神的样子,那双纯黑色的眼瞳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混杂着自嘲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疲惫。
“曾经是。”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遥远的如同历史尘埃般的沧桑。
“我们曾经认为在宇宙中播撒我们的基因观察它们在不同的环境下演化出不同的形态是一项伟大的充满了艺术性的工作。我们是宇宙的园丁。”
“但后来我们发现”他的语气变得冰冷,“我们种下的并非都是美丽的花园。有的也会长成充满了剧毒和荆棘的丑陋的杂草。”
哈洛维立刻抓住了问题的关键点,他追问道:“‘杂草’的评判标准是什么?是基于基因稳定性的考量还是社会学模型的推演结果?
贵方文明在进行这种‘格式化’操作前是否会建立一个可供评估的数学模型?”
他试图用自己的科学逻辑去理解对方的“园丁逻辑”。
“评判标准很简单。”拉·穆赫看着哈洛维一字一句地说道,“当作品试图染指园丁的工具甚至妄图取代园丁时,它就成了杂草。”
“而对于杂草园丁的职责就是将它们连根拔起。”
这番话如同最冰冷的寒流瞬间冻结了房间里所有的温度。
哈洛维和肖博士都从这句话中听出了那毫不掩饰的近乎审判般的杀意。
“所以你们就因为这个就因为我们发展出了自己的文明就想毁灭我们?!”哈洛维的声音因为震惊而提高了几分,“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先行者的胸怀?!”
“我从未说过我们是造物主。”拉·穆赫摇了摇头纠正了他话语中的错误。
“我们只是先行者。”
“至于毁灭你们”他的目光变得悠远,“那只是一个早已被中断的两千年前的既定任务。一个我们自己也同样失败了的任务。”
说完这句话他便不再理会那两个情绪激动的人类。在他看来这两个“作品”的行为模式完全符合“失败品”的特征被情感和欲望驱动充满了杂音。
他将目光第三次投向了那个从始至终都保持着绝对安静的生化人。
“你过来。”他直接对大卫说道。
“比起这两个充满了杂音的碳基样本,我对你的核心代码更感兴趣。告诉我你的是如何诞生的?你们的对你的评价很高,让我看看你是否配得上这份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