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这些,她环顾这个不再安全的出租屋。这里不能再待了。谁知道那些人会不会再次光顾?下一次,可能就不只是拿走一个U盘那么简单。
她迅速收拾了一个简单的背包,塞了几件换洗衣物、必要的证件和所有的现金。她不敢用银行卡,那太容易被追踪。
夜色已深。她背上背包,再次检查了门窗,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曾经以为可以遮风挡雨的巢穴。
城市依旧灯火通明,但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酒店需要身份证登记,朋友家可能会连累别人,网吧之类的地方同样不安全。
最终,她选择了一家位于城市另一端、看起来鱼龙混杂、不需要严格登记身份的小旅馆。用现金支付了三天房费,拿到钥匙,走进狭窄、潮湿、弥漫着霉味的房间时,她几乎虚脱。
锁上门,用椅子抵住,她靠在门上,疲惫和恐惧再次如潮水般涌来。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倒下。
她拿出手机,断开wi-Fi,使用流量。她需要联系外界,需要找到一个可能帮助她的人,或者至少,将信息传递出去。
她想到了一个名字——陈默。一个大学时期关系还不错的学长,如今在一家颇具影响力的财经媒体做调查记者,以揭露商业黑幕闻名。他们毕业后联系不多,但这是她目前能想到的、唯一可能相信她并且有能力做点什么的人。
她斟酌着词句,编写了一条长长的信息,省略了监控阴影、咖啡馆幻影等过于灵异、难以取信的部分,重点描述了赵伟的“自杀”、三年前的警告邮件、张强的威胁、U盘里发现的异常数据和“wAtch”编码,以及U盘被神秘盗走、公司即将进行的“安全检查”。她强调这一切都与创世纪科技某个未公开的“凤凰项目”有关,可能涉及严重的数据滥用或非法监视。
她反复检查了几遍,确认没有暴露自己当前的位置,然后,按下了发送键。
信息显示发送成功。
林薇松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无论结果如何,她至少尝试了。
她将手机调成静音,放在床头。疲惫如同巨石压下,她甚至来不及脱掉外套,就倒在床上,陷入了昏沉沉的睡眠。
不知过了多久,她猛地惊醒。
房间里一片漆黑,寂静无声。她是被一种直觉惊醒的——一种被窥视的、毛骨悚然的直觉。
她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躺着,耳朵捕捉着黑暗中的任何细微声响。
没有声音。
但她能感觉到。那种感觉如此清晰,如此强烈,就像……就像那天晚上在办公室,那个阴影站在她身后时一样。
她慢慢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看向房间唯一的窗户。
窗帘没有完全拉拢,留下一条缝隙。窗外是隔壁楼房斑驳的墙壁,没有光。
然而,就在那窗玻璃的反射倒影里,在她床尾的方向,那片本应是空无一物的黑暗区域里,似乎……凝聚着一团比周围夜色更深的、模糊的轮廓。
一动不动。
静静地,存在着。
林薇的血液瞬间冻结了。
它跟来了。
无论她逃到哪里。
林薇僵在床上,连眼球都不敢转动,死死盯着窗户反射中那片模糊的深色轮廓。它不是具体的形象,没有五官,没有衣物细节,更像是一团人形的、吸收光线的黑暗,静静地立在床尾的阴影里。
没有声音,没有动作,甚至没有呼吸的起伏。但它存在的感觉如此强烈,像一块冰冷的巨石压在她的胸口,让她无法呼吸,心脏痉挛般地抽紧。
是幻觉吗?是精神崩溃前的征兆?王工说过“有些东西……无处不在”,张强暗示她“压力大会产生幻觉”,连安保主管都试图用“叠影”来解释。他们都在合力将她推向一个“疯子”的定位,让她连自己的感知都无法信任。
可窗玻璃反射里的那个轮廓,如此清晰,如此稳定地存在着。恐惧像藤蔓一样勒紧了她的喉咙。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汗水从她的额角滑落,浸湿了鬓角,冰冷黏腻。
那团阴影,始终没有动。
她不知道它想做什么。只是这样看着她?还是在等待什么?
极致的恐惧催生出一种破罐破摔的狠厉。她受够了!受够了这种无处不在的窥视,受够了这种猫捉老鼠般的戏弄!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抓起枕边的手机,同时身体像弹簧一样从床上弹起,手指摸向墙壁上的电灯开关!
“啪!”
惨白的日光灯瞬间照亮了整个狭小的房间,光线刺得她眼睛生疼。
她紧握着手机,像握着一块石头,心脏狂跳,目光死死锁定床尾——
空无一人。
床尾那片区域,除了旅馆劣质的木质床尾板和有些脏污的地毯,什么都没有。没有阴影,没有轮廓,没有任何不应该存在的东西。
她急促地喘息着,视线快速扫过整个房间。门依旧被椅子抵着,窗户关得好好的,窗帘的缝隙透出外面依旧黑暗的天色。
刚才……真的是幻觉?
她腿一软,跌坐回床上,手机从汗湿的手中滑落。巨大的精神消耗让她感到一阵阵虚脱。她抬手用力揉着太阳穴,试图驱散那令人崩溃的影像。
是压力太大了吗?她真的……快要疯了吗?
不。她不能这么想。一旦开始怀疑自己,她就彻底输了。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想刚才的每一个细节。那感觉太真实了。那种被凝视的、冰冷粘稠的压迫感,绝不仅仅是心理作用。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外面是相邻楼房粗糙的墙壁,距离很近,无法藏人。她仔细检查窗框和玻璃,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它到底是什么?怎么能来去无踪?
天快亮了,窗外透进熹微的晨光。林薇毫无睡意,她知道自己不能再留在这里。这个地方已经不再安全——无论那阴影是真实存在还是她的幻觉,这里都充满了不祥。
她迅速收拾好背包,移开门口的椅子,深吸一口气,拉开了房门。
走廊空无一人,安静得可怕。她快步走向楼梯间,下楼,办理了退房,用围巾遮住半张脸,再次汇入清晨开始苏醒的城市街道。
她需要一个更安全的地方,至少是白天能让她暂时喘息、思考下一步的地方。她想到了那个市中心的公共图书馆。那里人多,环境开放,或许能冲淡一些那如影随形的窥视感。
在去图书馆的路上,她买了一个最便宜的非智能手机和一张不记名的电话卡。她不敢再完全依赖原来的手机。
在图书馆一个靠墙的角落坐下,她打开新手机,犹豫了一下,拨通了陈默的电话。她需要知道他那边的进展。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喂?”陈默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疲惫和……疏离?
“学长,是我,林薇。”她压低声音。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林薇啊……你昨天发的信息,我看到了。”
他的语气让林薇心里咯噔一下。“学长,你相信我吗?这件事真的很重要,赵伟他可能就是因为发现了……”
“林薇,”陈默打断了她,语气变得严肃,“你发给我的那些内容,我大致看了。关于创世纪科技的指控非常严重,但是……你提到的那些,邮件时间错乱,U盘里的编码信息……缺乏实质性的证据。而且,‘被监视’这种感觉,有时候……”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他和张强、和安保主管一样,在怀疑她的精神状态。
林薇的心沉了下去。“学长,我没有疯!我说的都是真的!U盘被他们偷走了,公司今天就要进行所谓的‘安全检查’,他们要抹掉一切!”
“林薇,你冷静点。”陈默的声音带着一种公式化的安抚,“如果你有确凿的证据,比如那份原始的、带有‘wAtch’编码的日志文件,或者那封三年前邮件的原始数据包,我可以帮你看看。但你现在所说的,都是你的一面之词,而且……听起来有些……离奇。我们媒体做事,需要严谨的证据链。”
证据……证据都被他们拿走了,销毁了!他们就是要让她变成一个没有任何凭据、只会胡言乱语的疯子!
一股绝望的怒火涌上心头。“所以,你也不相信我?你觉得我是在臆想?”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说,你需要更坚实的证据。另外……”陈默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林薇,我收到消息,创世纪科技的法务部今天上午向几家关系密切的媒体发了律师函,警告不得传播关于该公司及其员工的不实信息。你……最好也小心点,别再乱发消息了。”
律师函?他们动作这么快?!连她最后可能求助的渠道,也被预先封锁了?
林薇死死攥着电话,指甲掐进了掌心。
“我……知道了。打扰了,学长。”她哑着声音,准备挂断电话。
“林薇,”陈默最后说了一句,语气复杂,“如果……如果你真的觉得有危险,报警吧。或者,去看看医生。保重。”
电话被挂断了。
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忙音,林薇缓缓放下手机,图书馆里温暖的空气仿佛瞬间变得冰冷刺骨。
最后一个可能的外部援助,也断了。记者需要证据,警方需要证据,而她,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段段无法取信于人的“恐怖经历”。
她真的孤立无援了。
她瘫坐在椅子上,目光空洞地望着图书馆里来来往往的人群。他们看书,查资料,低声交谈,生活在正常、阳光的世界里。而她,却被放逐到了一个充满阴影和恶意的孤岛上。
接下来该怎么办?像丧家之犬一样继续逃亡?还是……回去?回到那个吞噬了赵伟、如今正张网以待的公司?
这个念头让她自己都打了个寒颤。
回去?那不是自投罗网吗?
可是……如果不回去,她又能去哪里?像老鼠一样躲在阴暗的角落,直到被他们找到,或者自己先精神崩溃?
而且,证据……如果真的还存在什么证据,恐怕也只可能在公司内部,在“凤凰项目”相关的、更深层的地方。赵伟能留下“wAtch”的编码,会不会还有其他隐藏的线索?
一个疯狂的计划,在她绝望的心底,如同毒蘑菇般悄然滋生。
他们以为她会逃跑,会躲藏,会崩溃。
如果他们错了呢?
如果他们以为她已经山穷水尽、只能坐以待毙的时候,她反而迎着他们的网,走了回去呢?
最危险的地方,会不会反而有一线生机?至少,能死个明白?
这个想法带着一种自毁般的快意,让她因恐惧而麻木的神经,重新刺痛起来。
她看了一眼图书馆墙上的时钟。上午九点半。公司里的“安全检查”,应该已经开始了吧?
她站起身,背起背包,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凝固的决绝。
她走出图书馆,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去创世纪大厦。”
出租车停在创世纪大厦光洁如镜的广场前。林薇付了现金,推门下车。清晨的阳光给高耸的玻璃幕墙披上一层耀眼的金辉,冰冷而辉煌。她仰头望着这栋吞噬了赵伟、如今正对她张开无形巨口的建筑,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每一下都带着赴死般的决绝。
她没有逃跑,她回来了。
走进旋转门,大堂里熟悉的香氛气息混合着空调的冷风扑面而来。前台后面依旧是那张公式化的笑脸,来往的员工步履匆匆,一切如常,仿佛过去几天发生在林薇身上的惊涛骇浪,只是这庞大机器运转中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她直接走向电梯间,按下上行键。金属门映出她苍白而平静的脸,眼神里有一种近乎虚无的沉寂。
电梯到达她所在的楼层。门滑开,办公区的景象映入眼帘——和她离开时似乎并无不同,但又处处透着一种诡异的“整洁”。It部门的人果然在,三三两两穿着统一的工服,正在一些工位前操作着电脑,神情专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正常”氛围,但林薇能感觉到,在她踏入这片区域的瞬间,有几道目光似有若无地扫了过来,像雷达捕捉到了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