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上粗糙的砂石和金属碎屑摩擦着他的手掌和膝盖,很快就把皮肤磨破,火辣辣地疼。但他不敢停下。身后的车间像一头匍匐的怪兽,无形的压力迫使他必须远离。
爬行了大概二三十米,他已经气喘吁吁,眼前阵阵发黑。失血和体力透支正在迅速吞噬他。他停下来,靠在另一个废弃的机床底座旁,剧烈地喘息着,肺部像破风箱一样嘶鸣。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细微的、仿佛金属薄片在高频震动的“嗡嗡”声,隐隐约约地从第三车间的方向传来。
不是机器运转的声音。更尖锐,更……具有穿透力。
李默的心脏猛地一紧,强忍着眩晕,抬头望去。
车间那敞开的门洞内,黑暗似乎波动了一下。
然后,一点墨蓝色的幽光,从门内的阴影中,缓缓地“飘”了出来。
是那只墨蓝色手套!
它没有“走”,而是悬浮在离地半尺的空中,平稳地、无声地向着他的方向飞来!腕口缠绕的金属丝闪烁着冰冷的光泽,磨薄的指尖自然下垂,姿态优雅得令人胆寒。
它果然来了!亲自来执行【清除】指令!
李默的血液几乎冻结。他想继续爬,但身体却因为极致的恐惧和虚弱,僵硬得无法动弹。
墨蓝色手套飞行的速度并不快,却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从容。它越过李默之前爬行留下的那道断断续续的血痕,精准地朝着他藏身的机床底座飞来。
距离在迅速拉近。五十米,三十米,十米……
李默甚至能看清它腕口金属丝上那细微的螺旋纹路,能感觉到那非人“视线”锁定在自己身上的冰冷重量。
他绝望地闭上眼睛,等待最终的审判。
然而,预想中的攻击并未降临。
那“嗡嗡”声在他身前几米处停了下来。
李默颤抖着睁开眼。
墨蓝色手套悬浮在那里,不再靠近。它微微调整了一下角度,磨薄的指尖,不再指向他,而是……指向了他来时的方向,指向那片破败的、被灰色笼罩的棚户区。
一个清晰的、不带任何情绪的意念,如同冰冷的溪流,再次流入他几乎僵化的大脑:
【回归网络】
【或,被抹除】
不是立刻杀死他。是给他选择。回到那个系统,成为“节点”,或者,死。
李默看着那悬浮的、散发着幽蓝光泽的手套,看着它身后那死寂而庞大的车间,再想到棚户区里那些被无形之物牵引、眼神空洞的工友……
回归?像他们一样,成为行尸走肉?成为这庞大冰冷意志的一部分?
不。
他宁可死。
这个念头清晰地浮现出来,带着一种近乎解脱的平静。他抬起头,迎着那墨蓝色的“注视”,用尽最后力气,扯动嘴角,露出了一个扭曲的、近乎嘲讽的笑容。
他用行动回答了。
他猛地抬起还能动的左手(尽管左肩伤口因此崩裂,鲜血再次涌出),抓起地上一块尖锐的、生锈的金属碎片,不是砸向手套,而是狠狠地——扎向自己的咽喉!
与其被同化,不如自我了断!
这个动作显然超出了墨蓝色手套的预料。它悬浮的姿态出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凝滞。
就在那金属碎片即将刺入皮肤的刹那——
“咻——嘭!”
一声尖锐的破空声!紧接着是沉闷的撞击声!
李默只觉得手腕一麻,那块金属碎片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击飞,打着旋儿不知道落到哪里去了!
他愕然抬头。
只见那只墨蓝色手套依旧悬浮在原地,但它的“身体”微微侧转,磨薄的指尖,正对着旁边不远处,地面上的一个……小坑?
刚才,是它击飞了碎片?用什么方法?无形的力量?
不,不对。
李默的目光凝固了。
在那个刚刚出现的小坑旁边,静静地躺着一颗……扭曲变形的、黄澄澄的子弹头。
不是手套做的。
是……枪?!
他猛地转头,循着子弹大概射来的方向望去!
厂区边缘,一段倒塌了半截的围墙后面,一个身影猛地缩了回去,速度快得像幻觉。但他还是看清了!
是王海!是那个早上还去他出租屋报信、吓得魂不附体的王海!
他手里……好像拿着一把土制的猎枪?!刚才那一枪,是他开的?他打偏了?还是……目标是哪只手套?
墨蓝色手套的“注意力”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干扰吸引了。它缓缓转向围墙的方向,腕口金属丝的光芒急促地闪烁了几下,似乎在分析这意外的威胁。
【外部干扰……评估中……】
冰冷的意念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
机会!
李默不知道王海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有枪,但他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
求生的本能再次压倒了一切!他不再去想自杀,用还能动的左手和左腿,爆发出残存的所有力气,向着与车间、与手套相反的另一个方向——那片堆满巨型废弃油罐的区域,拼命地爬去!
那里地形复杂,或许能躲藏!
他的动作立刻惊动了墨蓝色手套。它瞬间放弃了评估围墙后的威胁,幽蓝的光芒锁定李默逃窜的背影,那高频的“嗡嗡”声陡然变得尖锐刺耳!
它要动真格的了!
“咻!”
一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幽蓝色射线,从它的指尖迸发而出,射向李默的后心!速度快得超越子弹!
李默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闪避动作!
就在这生死一线间——
“砰!!”
又是一声枪响!来自另一个方向!几乎是同时,李默侧前方一个废弃油罐的外壳上,猛地炸开一团火花!
是流弹?还是……
那束幽蓝色射线,在即将命中李默的瞬间,竟然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干扰了一下,微微偏转了极其细微的角度,擦着他的肋部射过!
“嗤啦!”
他肋部的衣物瞬间被烧灼出一道焦黑的痕迹,皮肤传来火辣辣的刺痛,但终究没有被直接命中!
是王海?他又开枪了?他在掩护我?!
李默脑子里一片混乱,但身体不敢有丝毫停顿,趁着这第二次干扰造成的空隙,连滚带爬地扑进了那片巨大的废弃油罐之间,将自己隐藏在钢铁的阴影里。
他背靠着一个冰冷油腻的罐体,剧烈地喘息着,心脏狂跳得快要炸开。肋部的灼痛和肩、腿的剧痛交织在一起,几乎让他晕厥。
他小心翼翼地探出一点头,望向刚才的方向。
墨蓝色手套悬浮在半空,没有立刻追来。它似乎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腕口的光芒不再闪烁,而是稳定地亮着,对着王海藏身的围墙方向,也对着李默消失的油罐区。
它在计算。在权衡。
一个需要清除的“异常节点”。
一个持有落后火药武器、但造成了两次有效干扰的“外部威胁”。
以及,这片增加了清除难度的复杂环境。
冰冷的逻辑电路正在飞速运转。
远处,第三车间那低沉的、稳定的运转声,如同背景音般持续着。
而在那车间深处,那尖锐的、金属撕裂般的摩擦声,似乎……变得更清晰了。
李默蜷缩在油罐的阴影里,感受着身体各处传来的疼痛和生命的流逝,看着那只悬浮在灰黄天色下、如同死神使者般的墨蓝色手套。
他知道,短暂的喘息,只是暴风雨来临前,那令人窒息的宁静。
清除,只会延迟,不会取消。
而他能依靠的,除了这堆冰冷的废铁,似乎只剩下围墙后面,那个他并不完全了解、手持一把老旧猎枪的……工友。
油罐金属外壳的冰冷和油腻触感透过薄薄的衣物渗进来,与左肩、右腿、肋部传来的阵阵剧痛交织,让李默在昏沉与清醒的边缘反复挣扎。他死死咬住下唇,用疼痛刺激自己保持最后一丝神智,耳朵竭力捕捉着外面的动静。
风声。只有空旷厂区里穿行的、带着铁锈味的风声。还有远处第三车间那稳定得令人心慌的低沉轰鸣。
那只墨蓝色手套没有跟进来。它悬浮在油罐区的外围,像一枚凝固在空中的、散发着不祥幽蓝的毒针。没有声音,没有动作,但那种被锁定的、冰冷的杀意,如同无形的蛛网,笼罩着这片废弃之地。
它在等待。等待一个最佳的清除时机,或者,在计算着更高效的方案。
李默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身体,让自己能透过两个油罐交错的缝隙,望向王海藏身的那段倒塌围墙。围墙后面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动静。王海还在吗?刚才那两枪是巧合,还是他真的有意识在帮自己?那把土制猎枪……又能有多大作用?
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得可怜。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并非来自手套或机器的声音,钻进他的耳朵。
是……口哨声?
调子很怪,不成曲调,断断续续,时高时低,像是有人心不在焉,或者手指不受控制地胡乱吹出来的。声音的来源,似乎是侧后方,另一个油罐的背面。
这里还有别人?
李默的心猛地提了起来。是敌是友?还是……又一个被手套影响了的工人?
他屏住呼吸,忍着伤痛,极其缓慢地、不发出任何声音地,向着口哨声的方向挪动了一点点,试图看清那边的情况。
绕过半个锈迹斑斑的罐体,他看到了一角沾满油污的工装裤,还有一只穿着破旧劳保鞋的脚。那人背对着他,坐在一个废弃的阀门上,低着头,似乎在摆弄着什么。
是厂里的老工人,李默有点印象,好像姓吴,平时就不太爱说话。
此刻,老吴正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他的手上,戴着一副灰色的棉线手套。
而他的右手,正拿着一块边缘锋利的金属片,用戴着手套的指尖,一下,一下,……刮擦着自己的左手小臂!
动作很慢,很专注。金属片刮过皮肤,留下清晰的白痕,有些地方已经破皮,渗出了细小的血珠。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专注地、一遍遍地刮着,眼神空洞,嘴角却带着一丝极其诡异的、僵硬的微笑。
那断断续续、不成调的口哨声,正是从他嘴里发出的。
他在……清理自己?或者说,他戴着手套的右手,在“清理”他的左臂?
李默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这不是简单的被控制,这是一种更深入、更病态的……融合前兆?还是系统在通过这些被初步连接的工人,进行某种他无法理解的“调试”或“信号中继”?
老吴似乎察觉到了身后的注视,刮擦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缓缓地、以一种非人的僵硬感,转过头。
四目相对。
老吴的眼神空洞,没有任何焦点,但那嘴角的诡异笑容却扩大了,露出被烟草熏得发黄的牙齿。他对着李默,举起了那只正在被刮擦的、血迹斑斑的左臂,然后,用右手那块金属片,在伤口上,轻轻地、敲击了一下。
嗒。
和之前老赵那个敲击空气的动作,如出一辙!
紧接着,老吴不再理会李默,转回头,继续他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刮擦”和口哨。
李默猛地缩回身子,背靠着冰冷的油罐,心脏狂跳。这不是个例!棚户区里,工厂里,像老吴、老赵这样的人,可能还有很多!他们是分散的“节点”,是这庞大网络的末梢神经,在执行着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指令,或者,仅仅是在无意识地重复着系统赋予他们的、扭曲的“仪式”!
而自己这个“异常节点”,就像投入这潭死水的一块石头,打破了某种平衡。
必须离开这里!立刻!
他再次看向王海藏身的围墙方向,又看了看外面那只悬浮的、如同死神般的墨蓝色手套。
强闯出去,必死无疑。等待下去,只会伤重不治,或者被那些扩散的“节点”发现。
怎么办?
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身旁油罐底部。那里,因为常年泄漏,积着一小滩黑乎乎、粘稠的废弃机油。旁边,还散落着一些沾满油污的、用来擦拭机器的破布条。
一个极其冒险、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在他脑中闪过。
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