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犬在前座低吼着与基地通讯,术语和坐标像子弹一样喷射而出。李维听不懂全部,但能捕捉到“撤离路线beta受阻”、“‘守夜人’激活区域封锁”、“请求‘清扫者’支援”之类的碎片。每一个词都意味着更大的危险和更窄的生路。
他的大脑依旧空荡,那种被强行“读取”后的撕裂感余波未平,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痛。但抱着雅琪冰冷的、仿佛一碰即碎的身体,一种比恐惧更坚硬的东西在他胸腔里凝结。
车猛地一个急转,避开一道突然从侧方扫来的炽热粒子光束!光束击中他们刚才位置的树木,瞬间将其汽化,留下一个冒着红光的熔坑!
“坐稳!”司机咆哮着,将油门踩到底,车辆几乎是以跳跃的方式冲过一个陡坡,重重砸落,震得李维差点咬到舌头。
后方夜空中,几个快速逼近的光点清晰起来——是委员会的无人机,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秃鹫。
“干扰弹!”猎犬命令。
噗噗几声轻响,车后抛射出大量炽热的光球和箔条。无人机群短暂地混乱了一下,但很快重新调整编队,更多致命的能量光束开始追逐着突击车扫射!
“不行!甩不掉!它们有更高权限的引导!”司机吼道,拼命打着方向盘,进行着绝望的蛇形机动。
更高权限的引导……“守夜人”……
李维看着窗外那些索命的光束,又低头看看怀里面无血色的雅琪。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逃不掉的。他们就像玻璃缸里的鱼,无论怎么挣扎,都逃不过那双无处不在的眼睛。
就在一枚光束几乎擦着车顶掠过,将一片树林点燃的瞬间——
李维的头部猛地传来一阵前所未有的、尖锐至极的剧痛!仿佛有根烧红的铁钎从他太阳穴狠狠刺入,直达大脑最深处的某个地方!
“呃啊——!”他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眼前瞬间被一片怪异的、闪烁的数据流覆盖!不是视觉,是直接涌入意识的、狂暴的、无法理解的乱码!
【……坐标……锁定……威胁等级……最高……执行……清除……】
冰冷的、非人的指令碎片夹杂在乱码中,刺痛着他的神经。
是它!他脑子里那个“野生”的碎片!在被外部攻击和极度危险刺激下,它竟然自行剧烈活动起来!
但这一次,感觉完全不同。不再是试图控制他,反而像是一头被激怒的、困在笼中的野兽,对着笼外的威胁发出狂暴却无力的嘶吼。它的波动,甚至隐隐干扰了那些涌入他意识的、属于“守夜人”的冰冷指令流。
猎犬猛地回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目光锐利地盯住李维:“你怎么了?!”
李维无法回答,剧痛和混乱的数据流几乎要撕裂他的意识。他只能死死抱着雅琪,指甲掐进自己的掌心。
突然,他脑海中那些狂暴闪烁的乱码猛地一定格!变成了一幅极其清晰却怪异的“图像”——那不是视觉图像,而是一种纯粹的空间感知:他“看”到了周围数公里内的地形立体图,看到了他们这辆突击车的精确位置,看到了后方追击的无人机群每一个的实时坐标和运动轨迹,甚至……“看”到了前方三公里处,一片看似普通的山体岩壁后面,隐藏着的一个极其微弱的、不同于“守夜人”系统的、古老的信号信标!
这个信标的频率模式……和他脑内碎片此刻狂暴的波动,有着某种诡异的、深层的共鸣!
“左转!”李维几乎是凭借本能,嘶声吼了出来,声音因剧痛而扭曲,“前方三公里!那片岩壁!撞过去!”
司机和猎犬都愣住了。
“你他妈疯了?!”司机破口大骂,“那是实心山体!”
“信标!那里有东西!”李维吼着,更多的数据碎片不受控制地从他嘴里涌出,“频率偏移……7.3……抗干扰涂层……老旧但有效……快!那是唯一生路!”
猎犬死死盯着李维那双因痛苦和某种奇异亢奋而布满血丝的眼睛,只犹豫了半秒。
“照他说的做!”猎犬对司机吼道,语气里有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
“操!”司机咒骂着,却猛地一打方向盘,突击车发出不堪重负的咆哮,偏离了原本的撤离路线,朝着左侧那片在雨夜中漆黑一团的陡峭岩壁直冲过去!
后方的无人机群显然没预料到这个自杀式的转向,追击火力出现了瞬间的迟滞。
车速飙升!岩壁在车灯照射下急速放大,狰狞的岩石纹理清晰可见!
“要撞上了!”司机尖叫着,几乎要闭上眼睛。
就在车头即将狠狠撞上山岩的前一秒——
李维脑海中那个信标的信号强度骤然飙升到极致!同时,他脑内的碎片仿佛被彻底激活,释放出一段极其短暂却强大的、针对特定频率的共振波!
嗡——
一片原本看起来毫无异样的岩壁,突然如同水波般荡漾起来,泛起一圈圈蓝色的光晕!幻象消失,后面露出一个巨大的、灯火通明的金属隧道入口!
突击车毫发无伤地冲入了隧道!
身后,那片光学伪装迅速恢复,将入口再次完美隐藏。
砰砰砰!
几架收势不及的无人机狠狠撞在了恢复原状的坚硬岩壁上,炸成巨大的火球!剩余的无人机在入口前疯狂盘旋,却再也找不到目标,只能徒劳地发射能量光束,打在真正的山岩上,炸起无数碎石。
隧道内,突击车猛地减速,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噪音,最终停了下来。
死里逃生。
车内一片死寂,只有引擎过热的喘息声和众人粗重的呼吸。
李维瘫在后座上,脑内的剧痛和混乱数据流如潮水般退去,留下一种近乎虚脱的极度疲惫。他看着车窗外隧道内光滑的金属壁和明亮的灯光,仿佛刚从一场噩梦中醒来,又闯入另一个更离奇的梦境。
猎犬缓缓转过头,看着李维,眼神极其复杂,震惊、审视、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忌惮。
“你刚才……”猎犬的声音有些干涩,“你连接到了什么?”
李维虚弱地摇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他自己也不知道。
司机降下车窗,探出头看着身后那毫无破绽的岩壁伪装,又看看前方深不见底的先进隧道,喃喃道:“老天……这他妈是什么地方?”
猎犬没有回答,他只是拿起通讯器,深吸一口气,用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肃穆的语气开口:
“‘巢穴’,这里是‘猎犬’。报告:我们找到了……”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需要确认这个难以置信的事实。
“……我们找到了‘潘多拉’的‘摇篮’。”
隧道里的空气带着一种陈旧的金属和机油味,却又奇异地干净,仿佛被某种高效循环系统过滤了无数遍。灯光是冷白色的,均匀洒在光滑的合金壁面上,延伸向视野尽头的黑暗,深不见底。
突击车引擎的咆哮在封闭空间里回荡,显得格外突兀。车内一片死寂,只有粗重的呼吸声。
猎犬率先打破沉默,他对着通讯器,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震动:“……重复,‘巢穴’,我们可能找到了‘摇篮’。信号特征吻合度百分之九十二。请求进一步指示……收到。保持警戒,原地待命,侦察组先行。”
他结束通讯,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像是要把隧道里冰冷的空气都吸进肺里。他推开车门,跳下车,举枪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动作依旧专业,但紧绷的肩膀透露出他内心的极度不平静。
李维轻轻将依旧昏迷的雅琪放平在后座上,自己也踉跄着下车。双脚踩在冰冷的金属地面上,一阵虚脱感袭来,他不得不扶住车身。大脑里那场风暴过后,只剩下嗡嗡的回响和一片疲惫的空旷。刚才那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他怎么会知道这里?那个信标……
司机也下了车,手里拿着一个能量探测器,屏幕上的读数让他吹了声低低的口哨:“能量场稳定得吓人,内部结构扫描……深度未知。这地方是个他妈的黑洞。”
猎犬没理会他,目光投向隧道深处那片黑暗,眼神锐利得像要把它刺穿。“摇篮……”他喃喃自语,这个词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沉重。
李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隧道壁上没有任何标识,没有任何指示,只有无尽的冰冷光滑。这里安静得可怕,听不到任何机器运转的声音,仿佛一座被时间遗忘的坟墓,却又干净整洁得不像话。
“什么是‘摇篮’?”李维终于忍不住问,声音在隧道里引起轻微的回音。
猎犬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隧道壁旁,用匕首刮下一小块看似普通的金属表面涂层,放在指尖捻了捻,又凑近闻了闻。
“最早的地方。”他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发闷,“‘潘多拉’被孕育出来的地方。或者说,第一个试图孕育它,然后……失败了的地方。”
失败了?李维一怔。和他知道的版本不一样。
“委员会……‘守夜人’……他们不是最早的?”他追问。
猎犬发出一声嗤笑,充满了嘲讽:“委员会?那帮官僚和刽子手?他们只是后来闯进来的秃鹫,捡到了别人摔碎的蛋壳,以为自己能孵出凤凰,结果养出了怪物。”
他转过身,看着李维:“最早的那批人……他们比委员会更早,也更……疯狂。他们想要的不是预测,不是干预,是‘升华’。是直接把人类意识上传,与数据洪流合一,创造某种……集体神只。‘潘多拉’是他们设计的容器和桥梁。”
集体神只?李维感到一股寒意。这比陈浩的野心还要离谱。
“然后呢?”
“然后实验失控了。”猎犬的语气平淡下来,却更令人心悸,“容器无法承受那种量级的意识冲击,或者说,那些意识本身就在融合中发生了无法理解的畸变。参与实验的第一批志愿者……他们的意识要么彻底消散,要么变成了游荡在网络深处的、只剩下吞噬本能的残缺数据幽灵。这个地方……”他指了指脚下,“就是最初的事发地。被最高权限紧急封锁,所有数据抹除,从所有记录里消失。我们都以为它早就被彻底埋了。”
他看向隧道深处,眼神复杂:“没想到……它还在。而且,看起来……保存得相当完好。”
完好?李维想起刚才那完美的光学伪装和突然打开的入口。这地方不像被废弃,更像是在……休眠。
“刚才那个信号……”李维触摸着自己的太阳穴,“我脑子里的东西,和这里的……”
“共鸣。”猎犬打断他,目光再次变得审视,“你脑子里的碎片,是‘潘多拉’最原始的那部分基因。而这里,是它的出生地。它们之间肯定还存在某种深层链接。刚才外面的攻击和极度危险,可能意外地强化了这种链接,让你短暂地……接收到了这里的坐标。”
他走近李维,几乎是在逼视他:“所以,你现在不只是一个信号干扰器了。你可能还是……一把钥匙。一把能打开这个‘摇篮’的钥匙。”
钥匙。打开这个埋葬着最初疯狂和失败的地方?
李维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不是对委员会或“守夜人”的恐惧,而是对某种更古老、更未知的事物的本能畏惧。
就在这时,隧道深处,毫无征兆地,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
咔哒。
像是某个古老的齿轮,在沉寂了不知多少年后,突然被唤醒,啮合了一齿。
紧接着,远处黑暗的隧道尽头,一点微弱的蓝色光芒亮了起来。
然后第二点,第三点……更多的蓝色光点依次亮起,向着他们所在的方向迅速延伸!像是一条被点亮的通道,正在主动迎接他们的到来!
同时,一个柔和、中性、没有任何情感色彩的电子合成音,在空旷的隧道中响起,用的是某种极其古老、李维只能勉强听懂的早期编程语言变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