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家”凑过去看,吹了声口哨:“嚯,‘疤面’老兄还真留了点好东西……内部巡逻日志……加密通讯摘要……还有……卧槽!”
他的声音猛地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
“渡客”的身体也几不可查地微微前倾。
“怎么了?”我忍不住问,心脏又被揪紧。
“艺术家”猛地转过头,脸上那种玩世不恭的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惊愕和……凝重?
“小子……你祖父……林振华……”他咽了口唾沫,“他根本不是因为什么‘技术不稳定’被清理的!”
他指着屏幕上几行被高亮标注的、残缺的加密记录。
“……样本Lin-0427(林振华)……早期‘伊甸之种’项目关键志愿者……意识结构呈现罕见‘逆向同化’特性……能自发吸引并短暂稳定‘墟骸’(估计就是指刚才那种蓝色粘液)……”
“……拒绝后续配合研究……多次尝试泄露项目信息……威胁等级提升……建议执行永久归档……”
记录到此中断。
但我已经听呆了。
伊甸之种?逆向同化?稳定……墟骸?
祖父不是受害者?他曾经是……某个秘密项目的……核心成员?因为他能“稳定”那种可怕的蓝色粘液怪物?
“所以……”我的声音干涩无比,“他们清理他,不是因为他没用……是因为他不合作?因为他想告密?”
“而且,‘渡客’接口,声音冷得像绝对零度,“他可能成功了。”
他\/她调出了另一段更加模糊、像是紧急备份的音频记录,点击播放。
刺耳的电流杂音中,传来“疤面”极度惊恐、断断续续的声音,背景里还有那种诡异的粘液蠕动声和……某种遥远的、非人的咆哮?
“……不止一个……‘种子’……不止我祖父……还有很多……早期志愿者……都被……‘种’下了……”
“……它们……不是要删除我们……是要……收割……”
“……‘伊甸’……本身就是个……巨大的……”
音频猛地被一声极其尖锐的、类似金属撕裂的噪音打断,戛然而止。
车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我坐在冰冷的金属座椅上,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凉透了。
收割。
伊甸之种。
巨大的……什么?
“乐园”……它到底是什么?
“渡客”缓缓转过头,那双冻土般的眼睛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映出了我惨白失措的脸。
他\/她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砸碎了我最后一点侥幸。
“林澈。”
“你祖父不是例外。”
“你,也不是。”
五个字。冰锥一样凿进我的耳膜,瞬间冻结了奔流的血液。
不是例外。
所以那冰冷的注视,那试图同化的细语,那被当成“样本”的标记……不是因为祖父的碎片,而是因为我本身?因为我流淌着他的血,继承了他那该死的、能吸引怪物的“逆向同化”特性?
巨大的荒谬感和寒意攫住了我。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车厢里只剩下设备低沉的运行嗡鸣,衬得死寂更加压人。
“渡客”不再看我。他\/她的注意力回到了那块冒着生命危险抢来的芯片上,手指在虚拟界面上快速滑动,调出更多被“疤面”深藏的、支离破碎的数据流。屏幕上幽光闪烁,映着他\/她毫无波澜的侧脸,像一尊在信息深海里打捞残骸的雕塑。
“艺术家”凑得更近,呼吸都屏住了,嘴里无意识地念叨着:“逆向同化……稳定墟骸……伊甸之种……妈的,这都什么跟什么……‘乐园’到底在底下养了什么……”
突然,他猛地抽了口气,手指颤抖着指向一段刚刚被解密出来的、极其简短的日志记录。
“看这个!时间戳……是‘疤面’信号消失前最后几次更新!”
【…警报……b7区‘银杉’地下……检测到多重‘种子’共鸣反应……强度异常……非计划内苏醒……】
【…请求指示……重复请求指示……】
【…无回应……通讯被……滋滋……强制中断……】
日志到此彻底断绝。
“多重‘种子’共鸣?” “艺术家”的声音变了调,“不止一个?刚才那鬼东西……不止一个?!”
仿佛为了印证他最坏的猜想——
呜——呜——呜——
低沉却极具穿透力的警报声,猛地从车厢外部、从上城区的每一个角落响起!不是针对我们这辆车的追捕警报,而是覆盖整个区域的、最高级别的灾害预警!
几乎同时,悬浮车猛地一震,自动驾驶被强制接管!车载公共频道里炸开一片混乱的电子杂音和断断续续的、失真的呼叫:
“b7区!b7区地下维护层发生多起结构坍塌!能量读数异常!请求……”
“见鬼!那是什么东西?!开火!呃啊——!”
“屏障失效!它们上来了!它们……”
“疏散!强制疏散b7区所有……”
呼叫被刺耳的忙音吞没。
我们的悬浮车被系统强制引导,混入一片突然出现的、混乱的车流中——全是试图逃离b7区的民用车辆,像受惊的鱼群般互相冲撞、鸣笛声刺破夜空。
透过车窗,能看到远处“银杉”公寓楼所在的区域,地面之下隐隐透出不祥的、幽蓝色的光芒!偶尔甚至能看到巨大的、扭曲的、由那种蓝色粘液构成的恐怖触须般的影子,猛地冲破某处地面或通风口,又迅速缩回,留下崩塌的废墟和蔓延的混乱!
“巢……巢动了……?” “艺术家”脸色惨白如纸,喃喃自语。
“渡客”猛地一拳砸在控制台上!不是出于愤怒,而是某种极致的、冰冷的决断。他\/她强行切断了车辆的公共网络接收,杂音和警报声瞬间消失,车厢内重回死寂,只有我们粗重的呼吸声。
“不是意外。”“渡客”的声音像淬火的钢,“是我们。是我们剥离碎片的动作,或者‘疤面’的死亡,或者两者叠加……像一根针,刺破了脓包。”
他\/她的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那审视变成了某种……定位。
“它们在‘共鸣’。”他\/她说出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词,“而你,林澈,你现在是这片混乱磁场里,最亮的那盏灯。”
我胃里一阵翻搅。
“现在怎么办?”我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找到源头。”“渡客”的回答快得没有一丝犹豫,“在它们彻底失控,或者被‘乐园’更暴力的手段清除之前。‘疤面’的日志里提到一个坐标……不是‘银杉’,是更深处……一个废弃的早期研究站点。‘伊甸之种’的起点。”
他\/她在控制台上调出一幅残缺的地下结构图,一个红点在极深的位置闪烁。
“那里可能有答案。关于你祖父,关于你,关于这一切。”
他\/她看向我和“艺术家”,眼神不容置疑。
“我们要下去。”
下去?回到那片刚刚冒出蓝色触须的地狱?!
“你疯了?!” “艺术家”失声叫道,“下面现在就是他妈的绞肉机!‘乐园’的内卫和那些鬼东西肯定已经打成一锅粥了!我们现在下去是送死!”
“留在上面,”“渡客”的声音没有任何提高,却冰冷地压过了“艺术家”的惊恐,“就是等它们找上门,或者等‘乐园’的净化部队把整个区域连同我们一起蒸发。”
他\/她顿了顿,加重了语气。
“这是唯一能搞清真相、而不是糊里糊涂变成‘养料’或者‘数据’的机会。”
真相。养料。数据。
我看着窗外远处那一片混乱和隐约闪烁的蓝光,看着那些疯狂逃窜的车流,感受着生物编码深处那冰冷的标记仿佛在微微发烫,呼应着地下的某种东西。
我没有选择。从来就没有。
喉咙干涩得发痛,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怎么下去?”
声音落在死寂的车厢里,像一颗石子投入粘稠的沥青,没有回响,只有沉甸甸的坠落感。
“渡客”没有立刻回答。他\/她的手指在控制台上飞快操作,强制悬浮车脱离受惊的车流,一个急转,扎进一条僻静的辅助通道。车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最终在一个巨大的、锈迹斑斑的排热井口旁刹停。井口深不见底,灼热的风夹杂着尘埃和机油味从中涌出,像巨兽的呼吸。
“从这里。”“渡客”推开车门,热风瞬间灌入,吹动他\/她额前几缕碎发。“这是直通地下核心层的旧维护通道之一,地图上没有,应该还没被完全封锁或……被那些东西占据。”
“应该?”“艺术家”的声音尖得快要破音,“下面是地狱入口!我们就这么跳下去?!”
“有更好的路线?”“渡客”反问,声音被热风吹得有些失真。他\/她已经开始从车厢夹层里拖出装备:高强度纤维绳索、简易滑降器、还有几把看起来就威力不俗、绝非民用级别的能量武器。
他\/她扔给我和“艺术家”一人一把手枪大小的能量枪,入手沉重冰冷。“拿着。遇到非人目标,瞄准核心,持续射击直到它停止活动。遇到内卫,尽量避开,避不开就打穿他们的动力核心。”
尽量避开?打穿动力核心?这听起来跟自杀没什么区别!
但我接过了枪,手指触摸着冰冷的扳机护圈,一种陌生的、被逼到绝境的狠厉悄然滋生。
“艺术家”脸色惨白,但还是骂骂咧咧地接过了枪,笨拙地检查着能量弹匣。
“渡客”将滑降器固定在井口边缘,将绳索抛入深不见底的黑暗。“我第一个。林澈,你跟紧。‘艺术家’,断后。保持频道畅通,下降过程中任何异常,立刻报告。”
没有更多废话。他\/她检查了一下装备,毫不犹豫地纵身跃入井口,身影瞬间被黑暗和热风吞没,只有绳索摩擦的细微声响传来。
我走到井口边缘,灼热的气流扑面而来,往下看,只有令人眩晕的黑暗。颅内那冰冷的标记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微微悸动。
我深吸了一口灼热污浊的空气,抓住滑降器,跟着跳了下去。
失重感。巨大的风声。黑暗。
滑降器发出稳定的嗡鸣,带着我高速下坠。井壁粗糙冰冷,偶尔有突出的金属结构擦着防护服掠过,发出刺耳的刮擦声。上方,“艺术家”也下来了,我能听到他压抑不住的、带着哭腔的咒骂。
下降。不断下降。
周围的温度在升高,空气变得更加污浊,开始混杂进那种熟悉的、令人作呕的臭氧和生物腥气——是那种蓝色粘液的味道!越来越浓!
“注意。”“渡客”冰冷的声音在耳机里响起,“接近目标层。准备应对接敌。”
我的心猛地揪紧,握紧了手中的能量枪。
下方黑暗中,隐约出现了光亮。不是正常的照明,是一种摇曳的、不稳定的、幽蓝色的光!
同时传来的,还有密集的能量武器射击声、爆炸声、以及……那种非人的、扭曲的咆哮和嘶鸣!
滑降器猛地一顿,停了下来。我们悬吊在一条横向的巨大管道出口处。下方是一个更加广阔的空间,像是一个废弃的中央枢纽站台。
而这里,正是战场!
幽蓝的光芒来自站台各处——墙壁、地面、废弃的设备上,到处都覆盖着那种不断蠕动、增殖的蓝色粘液,它们像是具有生命的地毯,正在缓慢而坚定地吞噬一切!粘液之中,不时凝聚出扭曲的、攻击性的触须或那张可怕的、没有五官的脸孔!
与它们交火的,是大约一个小队的“乐园”内卫士兵。他们的哑光黑动力盔甲在幽蓝光芒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能量武器火力全开,组成交叉火力网,疯狂射击着涌来的蓝色潮汐。
战斗极其惨烈。蓝色粘液似乎对能量攻击有相当的抗性,除非被持续灼烧至碳化,否则很快就能重新凝聚。一个内卫士兵稍有不慎,被一条突然从天花板垂下的粘液触须缠住了腿,厚重的盔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腐蚀、渗透,他发出短促的惨叫,很快就被拖入粘液之中,消失不见,只留下盔甲被溶解的刺鼻烟雾。
这里根本不是什么废弃站点!是血肉磨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