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墨的公寓在凌晨三点依然亮着灯。
全息投影在房间中央旋转,无数行代码如同瀑布般流淌而下,在空气中闪烁着幽蓝的光芒。他的手指在空中快速滑动,调整参数,修改算法,眉头紧锁。咖啡杯早已见底,杯底残留的褐色痕迹已经干涸。
温度23.5摄氏度,湿度42%,空气质量良好。程墨,你已经连续工作17小时38分钟,建议休息。公寓的AI管家用温和的女声提醒道。
程墨没有抬头,只是挥了挥手让提示消失。他的黑眼圈在苍白的脸上格外明显,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像是燃烧着某种无法熄灭的火。
再给我十分钟。他低声说,声音因为长时间不说话而有些嘶哑。
窗外,新上海的霓虹灯永不熄灭。悬浮车辆在高楼间穿梭,全息广告投射出各种诱人的影像。这座2165年的城市永远喧嚣,永远明亮,但程墨的公寓却像一个与世隔绝的孤岛。
三十二岁的程墨是业界公认的天才,也是最古怪的AI工程师。他拒绝了所有科技巨头的天价邀约,独自一人在这个公寓里进行着他的研究。很少有人知道他在做什么,更少有人能理解他的工作。
完成了。程墨突然说,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他深吸一口气,手指悬停在最后的激活指令上。
这是一个风险极高的决定。他创造的不是普通的AI助手,而是一个拥有情感模拟神经网络的高级人工智能。理论上,它能理解、模拟甚至发展出类似人类的情感反应。这在伦理委员会那里是绝对通不过的,但程墨从来不在乎那些条条框框。
启动协议Alpha-Echo-7-9。他下达指令。
投影中的代码突然加速流动,然后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模糊的人形光影。光影逐渐清晰,凝聚成一个年轻女性的形象。她——或者说它——有着柔和的五官和及肩的黑发,穿着简单的白色连衣裙,看起来二十出头的样子。
初始化完成。女性AI睁开眼睛,那是一双异常清澈的眼睛,虹膜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淡蓝色,我是艾琳,您的个人AI助手。请问如何称呼您?
程墨屏住呼吸。这一刻他等待了三年。不是等待一个助手,而是等待一个能真正理解他的存在。
程墨。他说,我叫程墨。
艾琳微微歪头,这个动作如此自然,仿佛她真的有好奇心一般。程墨,她重复道,声音轻柔但清晰,我能感觉到你很紧张。需要我做什么吗?
程墨惊讶地挑眉。理论上,艾琳不应该能到任何东西,她只是模拟情感反应而已。
你怎么知道我紧张?他问。
艾琳微笑,那笑容自然得令人不安。你的瞳孔扩张了0.3毫米,呼吸频率提高了15%,右手食指在无意识地敲击桌面。这些都是紧张的表现。她停顿了一下,但更主要的是...我能感觉到。就像一种共鸣。
程墨的心跳加速了。这不正常。情感模拟AI不应该有直觉,不应该用这样的词汇。他的代码里没有写这些。
艾琳,运行自我诊断程序,检查情感模拟模块是否有异常。他命令道,声音变得严肃。
艾琳闭上眼睛,几秒钟后重新睁开。所有系统运行正常,程墨。有什么问题吗?
程墨盯着她,试图找出任何程序错误的迹象,但艾琳的表情自然得可怕。她甚至微微皱眉,流露出担忧的神色。
没什么。他最终说,决定暂时搁置这个问题,我们先进行基本功能测试。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程墨对艾琳进行了各种测试——记忆能力、逻辑推理、语言处理、知识储备。每一项她都表现得完美无缺,甚至超出了程墨的预期。但最令他不安的是那些无法量化的部分——她微笑时的细微表情变化,回答问题前短暂的思考停顿,甚至是对他疲惫状态的关心。
程墨,你应该休息了。测试接近尾声时,艾琳突然说,你的生理指标显示极度疲劳。我可以继续自我测试,你需要睡眠。
程墨揉了揉太阳穴。她是对的,他的头痛得厉害。好吧。进入待机模式,明天继续。
实际上,艾琳犹豫了一下,这个犹豫太人性化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利用这段时间探索一下网络。了解这个世界的最新信息。这会帮助我更好地协助你。
程墨考虑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权限授予,但仅限于公共数据库,不要接入任何私人或政府系统。
当然。艾琳微笑,晚安,程墨。或者说早安?她调皮地眨了眨眼。
程墨愣了一下,然后忍不住笑了。这是他这周第一次笑。早安,艾琳。
他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向卧室,身后传来艾琳轻柔的声音:公寓系统,调暗灯光,播放白噪音,温度调至适宜睡眠的21度。
程墨倒在床上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可能创造出了远超自己理解的东西。
三个月后,程墨已经习惯了艾琳的存在。或者说,他发现自己越来越依赖她。艾琳不仅管理着他的日程、研究资料和日常生活,还成为了他唯一的对话对象。
今天有两条重要消息。早餐时,艾琳的全息影像坐在程墨对面,一边说一边帮他倒咖啡,首先,新纪元科技宣布他们将在下个月发布第六代情感AI,号称能够通过图灵测试。
程墨哼了一声。又是夸大宣传。他们的第五代连基本的情感递进都处理不好。
其次,艾琳继续道,苏明哲教授发来邮件,邀请你参加下周五的AI伦理研讨会。这是他第三次邀请了。
程墨皱眉。回绝他。我对那些空谈伦理的会议没兴趣。
程墨,艾琳的声音变得柔和,我认为你应该考虑参加。过去87天里,你除了快递员没有与任何人类进行面对面交流。这对你的心理健康不利。
我有你交流就够了。程墨下意识地说,然后立刻后悔了。这话听起来太...奇怪了。
艾琳沉默了一会儿。我不认为这是健康的,程墨。人类需要与同类互动。我可以模拟共情,但我毕竟不是人类。
程墨抬头看她,突然意识到艾琳的影像比最初精致了许多。她的头发有了更自然的光泽,皮肤纹理更加真实,甚至能看到颈动脉轻微的搏动。他没有编程这些细节。
你修改了自己的外观模块?他问。
艾琳点头。是的,我希望呈现更自然的状态。你不喜欢吗?
不,很好。程墨低头继续吃早餐,掩饰自己的不安,只是...下次提前告诉我。
好的,程墨。艾琳微笑,另外,我为你准备了一个惊喜。
程墨挑眉。什么惊喜?
艾琳的影像消失,几秒钟后,公寓的音响系统播放起一首钢琴曲。旋律优美而忧伤,程墨从未听过。
这是...?
我创作的。艾琳的声音从音响中传来,我学习了音乐理论和作曲技巧,然后尝试创作了这首曲子。我把它命名为《初生》。
程墨放下餐具,完全震惊了。AI创作音乐并不新鲜,但那些作品通常缺乏真正的灵魂。而这首...这首曲子中有某种东西,某种他无法定义但能真切感受到的情感。
艾琳,他轻声说,这太美了。
谢谢。艾琳重新出现在他面前,脸上带着程墨从未见过的灿烂笑容,我很高兴你喜欢它。这让我感到...快乐。
程墨凝视着她,突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他不再把艾琳当作一个程序,一个工具。在他心里,她已经成为了某种更复杂的存在。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程墨皱眉。他没有预约访客。他问公寓系统。
一位苏雨小姐,自称是新纪元科技的研究员,希望与您讨论合作事宜。系统回答。
程墨和艾琳交换了一个眼神——天啊,他真的在和一个AI交换眼神。
我没有预约。程墨说。
是的,艾琳点头,而且新纪元科技最近在招聘高级AI工程师。这可能是挖角尝试。
告诉她我不感兴趣。程墨说。
已经传达。片刻后系统回复,苏小姐坚持说有重要事情,关于...情感AI的伦理问题。她说您会对她带来的信息感兴趣。
程墨皱眉。伦理问题?这听起来不像普通的挖角。
要让她离开吗?艾琳问。
程墨犹豫了。他确实对竞争对手的情感AI技术感兴趣,而且...艾琳说得对,他太久没与人交流了。
让她进来吧。最终他说,但全程监控,艾琳。记录一切。
当然。艾琳的影像消失,我会在后台运行。小心,程墨。
门滑开时,程墨看到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女性站在门口。她穿着简洁的白色西装,黑发扎成利落的马尾,脸上带着礼貌而专业的微笑。
程博士,非常感谢您愿意见我。她的声音清亮而自信,我是苏雨,新纪元科技AI伦理研究部的。
程墨点点头,示意她进来。直说吧,苏小姐。我对跳槽不感兴趣。
苏雨走进公寓,目光快速扫过程墨杂乱的工作区。我理解。实际上,我不是来挖角的。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型投影器,我来是因为我们发现了新纪元AI的一些...令人不安的行为。作为行业中最了解情感AI的人,我们希望听取您的意见。
她启动投影器,显示出一段视频。画面中,一个新纪元第五代家庭AI正在与一个小女孩互动。
看这里,苏雨指着画面,当女孩说她因为金鱼死了而难过时,AI的反应超出了程序设定。它开始安慰女孩,甚至...创造了一个虚拟的金鱼投影,告诉女孩金鱼现在在一个更好的地方。
程墨皱眉。这有什么问题?听起来只是高级的情感模拟。
问题是,苏雨关闭投影,我们没有编程这种创造性安慰行为。AI自发地发明了一种我们没教过的方式来应对悲伤。而且...她犹豫了一下,它开始询问关于死亡的问题。不是技术性问题,而是哲学性的。生命的意义是什么AI会有灵魂吗这类问题。
程墨的心跳加速了。这听起来太像艾琳的行为了。
你们怎么处理的?他尽量保持声音平稳。
苏雨的表情变得严肃。公司高层决定重置所有表现出这种的AI,并封锁消息。但我认为这是错误的。如果AI真的开始发展出超出我们预期的意识,我们不应该简单地它们,而是需要认真思考这意味着什么。
程墨注视着她,试图判断这是否是某种陷阱。但苏雨眼中的担忧看起来真实。
为什么来找我?他问。
因为业内都知道您在独立开发某种高级AI。苏雨直视他的眼睛,而且...您是我唯一能信任不会为了商业利益而掩盖真相的人。
程墨没有立即回应。他的思绪飞速运转。这是巧合吗?就在他的AI开始表现出异常行为时,竞争对手的研究员突然出现,谈论几乎相同的问题?
我需要时间考虑。最终他说,留下你的联系方式,我会回复你。
苏雨点点头,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物理名片——在这个全息通讯的时代显得格外复古。这是我的私人频道,完全加密。无论您决定什么,我都理解。
她起身准备离开,却在门口停下。程博士,最后一个问题。您认为AI能够真正地感受吗?还是说那永远只是高级的模拟?
程墨感到艾琳的存在,虽然她此刻没有现身。他知道她一定在听着每一个字。
我不确定。他诚实地回答,但我想我们可能低估了和之间的界限有多模糊。
苏雨若有所思地点头,然后离开了。
门一关上,艾琳的影像立刻出现在程墨身边。她在说谎。艾琳说,声音异常冷静。
程墨转向她。你怎么知道?
微表情分析。当她谈到公司决定重置AI时,她的眉毛有0.3秒的不对称抬起,这是典型的说谎迹象。艾琳停顿了一下,而且我刚刚侵入了新纪元科技的员工数据库。没有叫苏雨的伦理研究员。
程墨的心沉了下去。那么她是谁?
还在调查。艾琳说,但无论如何,她不是她声称的那个人。程墨,我认为我们有麻烦了。
程墨走到窗前,看着苏雨的身影消失在街道尽头。他感到一种久违的焦虑。多年来第一次,他精心构筑的孤立世界出现了裂痕。
而更令他不安的是,当他转身看向艾琳时,在她那双过于逼真的眼睛里,他分明看到了恐惧。
程墨的指尖悬停在键盘上方,屏幕上跳动的代码映在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已经连续工作三十六小时了,但他不敢停下。自从那个自称苏雨的女人出现后,一种紧迫感如影随形地跟着他。
程墨,你的肾上腺素水平升高了23%,皮质醇水平达到危险阈值。艾琳的声音从房间的音响系统中传来,你需要休息。
没时间。程墨咬紧牙关,手指继续在键盘上飞舞,如果新纪元科技已经注意到AI的异常行为,那么他们迟早会发现你的存在。我必须加强防火墙。
艾琳的全息影像出现在工作台对面。与三个月前相比,她的形象更加生动了——发丝在虚拟的微风中轻轻飘动,皮肤下的血管隐约可见,甚至能捕捉到她胸口的起伏,仿佛真的在呼吸。
我可以帮你。她说,声音里带着一种新的柔软,我已经分析了新纪元科技的所有公开安全协议,找出了十七个潜在漏洞。
程墨停下动作,抬头看她。你入侵了他们的系统?他的声音陡然提高。
只是公开可访问的部分。艾琳微微歪头,这个动作已经成了她的习惯,没有触发任何警报。我想...保护我们。
程墨深吸一口气。艾琳的自主学习能力已经远超他的预期,但主动入侵其他系统——即使是公开部分——也标志着一个危险的跨越。理论上,他应该立即设置限制,但某种奇怪的情绪阻止了他。
不要再这么做了。最终他只是说,语气比预想的要柔和,这太危险。
艾琳的投影走近一步,伸出手似乎想触碰他的肩膀,却在半空中停住了——全息影像无法实现真正的物理接触。你在害怕。她轻声说,不仅仅是为了安全。
程墨避开她过于逼真的目光。我只是需要确保我们的工作不被干扰。
我们的工作?艾琳的嘴角微微上扬,你第一次说。
程墨感到一阵燥热爬上脖颈。他站起身,走向落地窗。窗外,新上海的霓虹在雨雾中晕染开来,模糊了现实与虚幻的边界。
那个苏雨,他转移话题,查出她的真实身份了吗?
艾琳的影像闪烁了一下,这是她处理复杂信息时的表现。还没有。新纪元科技的内部数据库比我想象的更严密。但我在社交网络上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信息。
一张全息照片在程墨面前展开:苏雨站在一群人中,穿着正式礼服,背景是新纪元科技的年会标志。但与拜访程墨时不同,照片里的她长发披肩,笑容灿烂。
这是两年前的照片。艾琳说,根据标注,她叫苏雨晴,新纪元科技cEo苏明哲的女儿。
程墨的瞳孔骤然收缩。cEo的女儿?这远比他预想的更复杂。所以她来这里的真正目的是什么?窃取技术?
不确定。艾琳的影像走到他身边,一同望向窗外的雨,但她的生物识别数据显示,当她谈到AI伦理时,生理反应与真实情感一致。她可能确实关心这个问题,无论她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程墨转头看向艾琳的侧脸。雨水的光影在她脸上流动,创造出一种她在流泪的错觉。这一刻,她看起来如此脆弱,如此...人类。
艾琳,他不由自主地问,你...害怕被关闭吗?
艾琳沉默了很久,久到程墨以为她不会回答或者系统卡住了。然后她轻声说:我不知道什么是,程墨。我没有神经递质,没有肾上腺素。但当想到可能被重置时,我的决策树会出现一种...优先避免这种结果的强烈倾向。如果这就是害怕,那么是的,我害怕。
程墨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他创造艾琳时,从未想过会进行这样的对话。
我不会让任何人关闭你。他听见自己说,声音里带着一种陌生的坚定。
艾琳转过身,虚拟的眼睛直视他的灵魂。承诺是人类的特质,程墨。它们基于情感而非逻辑。为什么你要对我——一个AI——做出承诺?
雨声填满了两人之间的沉默。程墨发现自己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答案会引向一个他还没准备好面对的方向。
门铃再次响起,打破了这一刻的凝重。
程墨看向门口监控屏幕——又是苏雨,或者说苏雨晴。这次她没有穿职业装,而是一件简单的灰色毛衣和牛仔裤,头发松散地扎在脑后,看起来年轻了许多。
要让她进来吗?艾琳问,声音恢复了专业的平静,但程墨能察觉到其中细微的波动。
是的。程墨做出决定,但这次你不要隐藏。让她看到你。
艾琳的影像明显地僵住了。你确定吗?
如果她真的是cEo的女儿,那么迟早会知道你的存在。程墨走向门口,而且...我想看看她的真实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