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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江这个享誉国际的沿海大都市,台风天的到来总是猝不及防。

许峰站在许氏地产总部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被狂风卷得猎猎作响的广告牌,铁皮与支架碰撞的哐当声隔着玻璃都能听见。

落地窗的玻璃上蒙着层水汽,他用指节擦了擦,才看清楼下的双层巴士被风吹得像片随时会翻的叶子,车身倾斜着擦过路边的护栏,溅起的水花打在行人的雨伞上。

而且,股东大会的争吵声还在耳膜震荡,元老许伯涛把爷爷那本蓝布封皮的日记重重拍在红木桌上,桌面被震出闷响,他鬓角的白发随着怒气发抖:“放着九龙塘那块黄金地皮不开发,跑去上海搞什么粤剧戏剧班?许世昌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突然,公文包里的传呼机突然震动,“嘀嘀”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许峰掏出来按亮屏幕,是司徒倩的消息:“红船戏箱整理完毕,樟木箱子晾透了,盼你归沪同台。”绿色的字迹在昏暗的光线下有点模糊,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机身上磨出的细痕,忽然想起三天前在上海红船上,她穿着月白色的戏服唱《帝女花》的模样——水袖翻飞间,袖口的金线扫过船板上的刻痕,那些深浅不一的纹路里还嵌着几十年的河泥,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像极了爷爷日记里写的“玉兰花落满船头,金粉粘在青苔上”。

“许少,”秘书小陈的声音带着怯意,手里的文件夹捏得发白,指节泛青,“廉政公署的李专员来了,就在会客室,说要重新调查许氏与亨利集团1984年的旧账。”

许峰转身时,正撞见许伯涛往深棕色公文包里塞东西。是份泛黄的合同,边缘卷得像朵干枯的菊花,抬头用烫金字体写着“许氏地产与亨利集团合作协议”,签署日期是1984年12月19日,正是中英联合声明签署前最紧张的时候。“当年你父亲肺癌晚期躺医院,”许伯涛的声音发颤,指节捏着合同边缘泛白,纸张被捏出深深的褶皱,“是我替许家稳住了局面!亨利集团能帮我们拿到英资批文,不然哪有许氏今天的规模?”

许峰的手按在爷爷的日记上,深蓝的布封皮被压出细微的褶皱。其中一页记着“伯涛贪利,引狼入室,红船旧址勿许动”,字迹比别处重,墨水都透到了背面,晕成片浅蓝的云。他忽然明白,父亲临终前插着氧气管反复说的“红船”,不仅是提醒两家人跨越沪港的渊源,更是在警示藏在家族内部的蛀虫——那些比台风更难防的暗涌,往往披着“为你好”的外衣。

上海的排练厅里,司徒倩正对着蒙着层薄灰的镜子调整水袖。镜面映出她月白色的戏服,袖口的金线在日光灯下闪着细碎的光,那是外婆年轻时用十根金条请苏绣师傅绣的。红船的老戏箱摆在角落,樟木的箱子上贴着“沪港同调”的红色封条,是用朱砂掺糯米浆糊粘的,老班主说这方子能防潮辟邪,当年渡长江时就靠这封条护住了一箱戏服。

而粤剧老前辈陈师父正用松香块擦拭着铜锣,松香的白烟裹着铜器的冷光袅袅升起,他粗糙的手指抚过锣面的同心圆纹路:“你外公当年的戏服,就藏在最底下的箱子里,光是绣袖口那只凤凰的金线,就花了三个月,手指被针扎得全是小孔,泡在药水里都肿着。”

林晓曼抱着杯姜茶进来,搪瓷杯子上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眼镜片,她摘下眼镜用灰蓝色的袖口擦着,露出手腕上块浅褐色的胎记:“我查过了,亨利集团的残余势力在苏州河对岸租了间废弃仓库,昨晚有辆白色卡车往里面运工具,我隔着铁栅栏看见是撬锁的家伙,还有几把生锈的斧头。”

她把张手绘的地图放在化妆台上,纸边被茶水洇出个圆印,墨迹在晕开的地方有点发蓝,“他们可能今晚动手,目标八成是戏箱,我爸以前跟亨利的人喝过酒,提过红船箱子里藏着‘能让他们翻船的东西’。”

司徒倩的指尖抚过戏箱上的铜锁,锁身被几代人摸得发亮,是外公亲手打造的,钥匙形状像朵含苞的玉兰花,现在正挂在她的戏服腰带扣上,冰凉的金属贴着温热的皮肤。传呼机突然在戏服内袋里震动,“嘀嘀”声震得心口发麻。许峰的消息让她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许氏有内鬼,亨利要的是戏箱里的名单,不是戏服,速防。”

傍晚的排练场突然停电,应急灯“啪”地亮起,惨白的光打在墙上,把所有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像张褪色的旧照片。司徒倩看见三个穿黑夹克的凶徒正撬戏箱的锁,铁撬棍刮过铜锁,发出刺耳的“咯吱”声,像指甲划过玻璃。她抓起墙角的铜锣砸过去,铜声“哐”地炸开,震得人耳朵发疼,在空荡的排练场里打着转:“红船的东西,你们也敢动!”

凶徒们转身扑过来时,林晓曼突然挡在她身前,洗得发白的白衬衫被风掀起边角,露出里面洗得发黄的汗衫:“我爸造的孽,我来还!”她被推倒在地的瞬间,后脑勺磕在台阶的水泥棱上,发出闷响,眼镜飞出去落在地上,镜片碎成了蛛网。司徒倩看见戏箱的锁被撬开,里面滚出个黑铁盒子,引线正冒着青烟,火星像条红蛇往盒身爬,空气里飘着股硫磺味。

此时此刻,香江的廉政公署办公室里,许峰展开许伯涛与亨利集团的合同。纸张脆得像受潮的饼干,稍一用力就会裂开,上面用花体字写着“以红船旧址为抵押,换取英资注资三百万港元”,签名处除了许伯涛歪扭的签名,还有个模糊的印章,朱砂印泥晕开了边,像极了林坤父亲的私章——当年在红船账册上见过无数次,那章的边角缺了个小角,像片掉落的花瓣。

“许氏的地产项目,”廉政公署的李专员敲着桌面,搪瓷杯在桌上跳了跳,杯沿的漆掉了块,露出里面的白瓷,“早就被亨利集团渗透了,他们想借许氏的名义,把红船旧址改成英资码头,那些戏箱里的名单,是能让他们牢底坐穿的铁证。”

传呼机在这时疯狂震动,皮带夹都被震得松了,冰凉的机身硌着腰侧的伤口。是陈宇的消息:“上海排练场有炸弹,倩儿危!”许峰抓起深灰色外套就往外跑,电梯里的镜子映出他苍白的脸,左胳膊上的刀伤还在隐隐作痛——那是前几天在红船旧址为护账本,被亨利的人用弹簧刀划的,现在贴着的纱布还透着点红,像朵没开的花。

然而,车刚驶出停车场,就被许伯涛的黑色轿车拦住。车头横在路中间,像头拦路的野兽。“许家的产业不能毁在你手里,”许伯涛从车上下来,风把他的真丝衬衫吹得贴在身上,露出松弛的肚皮,“亨利集团答应给我们补偿,三千万,够你在加拿大买栋带泳池的别墅,放他们一条生路,对你我都好!”

许峰猛打方向盘,轮胎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车子擦着护栏冲了出去。后视镜里,许伯涛的车越来越远,他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的“有些债,要用骨气还”,当年红船渡进步人士时,哪次不是顶着国民党的炮艇?脚下的油门踩得更紧了,引擎发出怒吼,像头挣脱束缚的狮子。

上海的排练场里,司徒倩抱着炸弹冲向消防栓。引线烧得很快,火星溅在她的戏服上,烫出个小小的洞,焦糊味混着樟木香气漫开来。“用水淹!”林晓曼捂着流血的后脑勺大喊,从墙角拖过个铁皮水桶,桶沿的铁皮刮了她的手,渗出血珠,她却像没察觉,两人合力把炸弹塞进装满水的铁桶里,只听“砰”的一声闷响,水花溅了满地,打湿了半面墙的戏班海报,那张1952年的《帝女花》演出海报上,外公外婆的身影变得模糊。

凶徒们见势不妙,扛起个撬开的戏箱就往外跑。司徒倩追出去时,正撞见赶来的警察,领头的是上海警方的张队长,军绿色的警服上沾着雨水,帽檐下的眼睛很亮:“我们收到线报,亨利集团想偷戏箱里的进步人士名单,那些都是他们当年用橡皮棍打过、用辣椒水泼过的人证。”

打开被抢回的戏箱,里面除了外公的戏服——月白色的软缎上绣着缠枝莲,叠得整整齐齐,还用防潮纸包着,纸角印着1948年的老字号——还有本牛皮笔记本,封面印着褪色的红船图案,边缘磨得发毛,记着1949年被红船掩护过的人士姓名,字迹娟秀,是外婆的手笔,笔锋里带着点倔强。“这才是他们要的东西,”司徒倩的指尖抚过泛黄的纸页,指腹蹭过“周明远”三个字,墨水有点晕,“想销毁亨利集团当年的罪证。”

传呼机在这时震动,许峰的消息带着电流声:“已离港,勿怕,船过吴淞口了。”她望着窗外渐渐平息的风雨,天边透出点微光,像枚被擦亮的银币。忽然想起三天前在红船船头,他说“沪港的雨,浇不灭同根的火”,此刻倒真像有团火在心里烧着,暖烘烘的,连指尖都热了起来。

在这一刻,香江的维多利亚港,许峰的船正冲破风浪。船身晃得厉害,他扶着栏杆,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手里的对讲机发出滋滋的电流声,传来陈宇的声音:“许伯涛已被控制,他裤腰带里藏着本账册,记着给亨利集团输送利益的明细,还交代亨利想借销毁名单,掩盖当年协助英国政府打压进步人士的罪证,那些人现在好多成了大学教授、实业家。”

当船靠岸时,许峰看见廉政公署的人在码头等候,李专员穿着件米色风衣,下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从怀里掏出爷爷的日记,深蓝的布封面被汗水浸得有点模糊,边角卷了起来。“这里记着一切。”日记本的最后一页,贴着张红船的黑白照片,背面是父亲的字迹,用铅笔写的,快要看不清了:“峰儿,守好根,比守好钱重要,根在,船就不会沉。”

而且,在上海的医院里,林晓曼的胳膊被炸弹碎片划伤,缠着厚厚的纱布,渗出点红。司徒倩正用镊子夹着棉球轻轻擦过伤口,碘伏的气味有点刺鼻:“疼就说一声,别忍着。”“我爸临终前说,”林晓曼的声音带着哽咽,眼泪滴在床单上,洇出个小印,像滴落在宣纸上的墨,“他偷换账本,不仅是为了钱,更是怕亨利集团报复,连累我。可到头来,躲是躲不过的,还不如像你这样,迎着上。”

司徒倩的传呼机亮了,是许峰的消息:“明早抵沪,带了香港的杏仁饼,皇后大道那家老字号的,你爱吃的那种,加了椰丝。”她忽然笑了,眼角的泪落在林晓曼的纱布上,林晓曼却没躲,只是眨了眨眼:“都过去了,以后我们一起守着红船。”

那红船窗外的月光,落在床头柜上的红船形状台灯上,是许峰去年送的,底座刻着“沪港同源”四个小字,黄铜的,被摩挲得发亮,像香港的夜色,温柔地拥着上海的窗。

第二天清晨,许峰出现在苏州河畔的红船旁。晨雾还没散,像层薄纱裹着河两岸的柳树,他的鳄鱼皮鞋沾着露水,裤脚卷着点泥——为了抄近路从河滩走过来的。司徒倩穿着外公的戏服,正指挥工人用红绸带加固戏箱,绸带在雾里飘着,像抹跳动的火苗。“阿峰。”她的声音被晨雾染得软软的,像块浸了水的棉花。

许峰走过去,从棕色公文包里掏出个油纸包,油纸被热气熏得发亮,隐约能看见里面金黄的块状:“热乎的杏仁饼,刚在十六铺码头买的,店家特意用棉絮裹着保温。”他的指尖触到她额角的纱布,纱布边缘有点卷,沾着点药膏,“还疼吗?”

司徒倩摇摇头,拈起块杏仁饼塞进他嘴里,饼渣掉在他的深灰色西装上,像撒了点碎金:“比不过上海的桂花糕,等下带你去吃豫园那家,老字号,猪油做的,香得很。”两人相视而笑时,晨光正好漫过红船的甲板,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条终于交汇的河流——一条来自黄浦江,一条来自维多利亚港,在船板上融成一片。

与此同时,粤剧老前辈们开始吊嗓子,“落花满天蔽月光”的唱段在河面上飘远,惊起几只水鸟,翅膀划破晨雾,留下淡淡的痕迹。许峰望着戏箱上重新贴好的“沪港同调”封条,红得像团火,忽然明白,所谓的考验,从来不是为了撕裂,而是为了让同根的人,更紧地抱在一起,像并蒂莲,根在泥里缠得越紧,花在水上开得越艳。

傍晚,新闻里正播放着亨利集团残余势力落网的消息,电视屏幕上闪过红船的镜头,船头的玉兰花木雕在夕阳下闪着光。司徒倩指着电视里的红船:“明天就能彩排了,戏服都熨好了,你看这金线,亮不亮?”许峰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戏服的水袖传过来,带着点潮意,像沾着两岸的水汽:“爷爷和外公,一定会在天上看,说不定还会跟着哼调子,爷爷以前总跑调,被外公笑了大半辈子。”

这时,红船的灯笼亮起来,许峰从包里拿出件东西——是那件未绣完的戏服,领口的玉兰花已经补全了,金线在灯光下闪着光,是他在香港找尖沙咀的老绣娘补的,特意按司徒倩的针法,每针都斜着挑,像水流过石头的纹路。“我们一起绣完的,”司徒倩的指尖抚过针脚,比别处密些的是她绣的,当时手指被扎了好几个洞,“像极了红船的帆,经得起风浪。”

而深夜的红船船舱,许峰和司徒倩并排坐着,翻看那本进步人士名单。其中有位姓周的先生,后来成了上海音乐学院的教授,正是司徒倩现在的导师,教她唱《帝女花》的“香夭”选段时,总说她的转音像极了当年的司徒班主——也就是她外婆。“缘分真是奇妙,”司徒倩的声音很轻,像落在水面的月光,“绕了几十年,还是会遇见,就像我们。”

许峰的传呼机震动,是香冮的消息:“许氏地产转型获批,重庆大厦将改建为粤剧文化馆,批文编号是沪港001。”他把传呼机放在桌上,与司徒倩的传呼机并排,屏幕上的时间都是21点15分,绿色的数字亮着,像两颗心在同步跳动,隔着千里水路,却有着相同的频率。

只见,这窗外的苏州河映着红船的灯火,像极了一条流淌的星河。许峰忽然轻声唱起来,是《帝女花》的调子,有点跑调,像小时候在戏棚外听的那样。司徒倩跟着和声,水袖在船舱里划出温柔的弧线,金线扫过船板上的刻痕——“司徒远”和“许世昌”的名字被磨得发亮,在灯影里仿佛也跟着哼起来,和着沪港两岸的风声,缠成段解不开的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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