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绒布,缓缓覆盖住中环的摩天大楼。许氏地产总部的玻璃幕墙反射着最后一丝夕阳,在地面投下狭长的阴影,像一道未愈合的伤疤。许峰站在街角的电话亭后,望着大楼门口站岗的黑衣保镖,他们穿着统一的黑色西装,耳后别着对讲机,手指时不时在机身上按动,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比想象中严。”司徒倩从便利店买了两瓶汽水回来,玻璃瓶身裹着层水珠,将其中一瓶塞给许峰,瓶身的凉意透过掌心传来,激得他打了个轻颤。她今天穿了件米白色的连衣裙,领口别着枚小小的珍珠胸针,头发束成马尾,看起来像个刚下班的文员,“刚才问过门口的保安,说上周起就换了新管理团队,连清洁工都要查三次证件,带进去的抹布都得翻开看。”
许峰拧开汽水瓶,瓶盖“啵”的一声弹开,气泡“滋滋”地冒出来,在空气中散成白雾,带着点甜腻的气息。“亨利动作真快,这才多久就把许氏彻底接管了,连父亲当年的老部下都被换成了他的人。”他想起父亲曾说,许氏地产的地下室藏着家族几十年的秘密,从创业时的第一本账本,到后来与各方势力周旋的记录,“我爸以前说,那里不仅有账本,还有英资早年侵吞华人产业的证据,那些地块明明是华人买下来的,却被他们用手段强占,再高价租给我们。”
司徒倩喝了口汽水,甜味顺着喉咙滑下去,目光落在大楼右侧的消防通道,铁门上的红漆掉了大半,露出里面的铁锈:“陈宇说消防通道的监控每小时会有五分钟死角,是维修人员定期检修的时间,我们可以从那里进去。”她从帆布包里掏出两副手套和一个小巧的手电筒,手电筒是塑料壳的,上面印着卡通图案,“他还说地下室的门锁是老式的,用这个应该能打开。”她晃了晃手里的铁丝,是从重庆大厦门口的铁丝网剪下的,被砂纸磨得很光滑。
许峰看着她熟练地将铁丝绕成环状,指尖灵活地打着结,忽然笑了:“没想到你还会这个。”司徒倩脸颊微红,低头绞着铁丝:“以前在重庆大厦,邻居家的小孩总把自己锁在屋里,他爸妈要上班,每次都喊我帮忙,开多了就会了。”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些,“那时候觉得,能打开一扇门,就像能打开一条活路,至少那孩子不用在屋里哭到天黑。”
夜色渐浓,大楼里的灯光一盏盏亮起,从底层到顶层,像嵌在黑盒子上的宝石,次第闪烁。许峰看了看表,银色的表针指向晚上八点整——正是保安换岗的时间,旧岗的人累了一天,新岗的人还没进入状态,是最松懈的时刻。“走。”他拉着司徒倩的手,穿过街角的人流,路边小贩的叫卖声、汽车的鸣笛声掩盖了他们的脚步,趁保镖转身接过同事递来的保温杯时,两人迅速闪进了消防通道。
通道里弥漫着灰尘和消毒水的味道,混合成一种刺鼻的气息,楼梯扶手冰凉,裹着层黏腻的污垢,每走一步都发出“吱呀”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像有人在耳边磨牙。司徒倩紧紧跟着许峰,手电筒的光束在前方晃动,照亮了墙壁上斑驳的标语:“安全第一,预防为主”,红漆已经褪色成了浅粉色,边角卷了起来,却依旧清晰可辨。“还记得地下室在几层吗?”司徒倩低声问,声音有些发颤,不是怕,是紧张,手心全是汗。许峰点点头,扶着墙壁往下走:“负三层,我小时候跟着父亲去过一次,要经过三道门,第一道是铁门,第二道是铁栅栏,第三道才是地下室的门。”他忽然停下脚步,侧耳听着上方的动静,有脚步声正往下走,带着钥匙串的碰撞声,“有人来了,快躲起来。”
两人迅速钻进楼梯间的杂物堆,里面堆着些废弃的扫帚和拖把,杆上生了霉,散发着潮湿的味道。他们屏住呼吸,看着一双黑色皮鞋停在他们头顶的台阶上,一个保安哼着小调从楼上下来,调子是当时流行的粤语歌,手里还拎着个保温杯,走到三楼就转身进了值班室,门“咔哒”一声关上了。等脚步声彻底消失,司徒倩才松了口气,后背已沁出冷汗,把连衣裙都浸湿了一片。“吓死我了,他的鞋跟离我的手就差一寸。”她拍着胸口,声音还有些发颤。
许峰握住她的手,指尖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别怕,有我在。”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像暗夜里的锚,稳稳地定住了她的心。司徒倩抬起头,正好对上他的目光,手电筒的光在他眼里跳跃,像藏着星光。她忽然想起在沙头角仓库,他也是这样挡在她身前,铁棍砸在他背上的闷响,她到现在都记得,那一刻,她觉得再大的危险都不怕了,因为知道有人会护着她。
终于到了负三层,厚重的铁门紧闭着,门把手上挂着把大锁,黄铜的锁身已经氧化发黑,锁芯处却很亮,显然常被使用。许峰掏出铁丝,小心翼翼地插进锁孔,来回摆弄了几下,感受着里面弹子的动静,只听“咔哒”一声轻响,锁开了。他推开门,一股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纸张发霉的味道,比上面凉了好几度,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地下室比想象中更大,借着从门缝透进来的微光,能看到里面堆满了废弃的文件柜和纸箱,蜘蛛网盘在角落,像精致的蕾丝,挂着灰尘和小虫子的尸体。许峰打开手电筒,光束扫过一排排铁架,上面摆满了落满灰尘的账本,封面的字迹都模糊了,有的还被老鼠啃了个洞。“应该就在这附近。”他记得父亲说过,保险柜藏在最里面的隔间,用一面假墙挡着,假墙的颜色比周围的墙壁浅一些,仔细看能看出接缝。
两人分头寻找,手电筒的光在黑暗中交织,像两条不安分的蛇。司徒倩注意到墙角的文件柜有些不对劲——与其他柜子相比,它的颜色更浅,像是后来刷过漆,底部还有新鲜的划痕,金属的光泽没被灰尘盖住。“阿峰,你看这个。”她用力推了推柜子,柜子纹丝不动,底部像是钉死在了地上。
许峰走过来,两人合力抓住柜子的边缘,喊着“一二三”用力往后挪,柜子发出“嘎吱”的响声,在地面上划出深深的痕迹。挪开约半米后,后面果然露出了一面假墙,墙上有个嵌入式的保险柜,约半人高,表面是磨砂的金属,摸起来很光滑,只有一个数字键盘和一个小小的显示屏,屏幕是绿色的,还没亮起。“找到了!”司徒倩的声音里难掩兴奋,眼睛都亮了。
保险柜的显示屏上显示着一行字:“父爱如山,岁月为证”。许峰皱起眉头,手指在下巴上摩挲着:“提示果然和我父亲有关。”他想起陈宇说的,密码可能与许父的生日有关,父亲总说生日是母亲最辛苦的日子,每年都会去庙里祈福,“我父亲生日是1942年8月15日,试一试:。”
司徒倩按下数字,指尖在冰凉的键盘上跳跃,显示屏却亮起了红灯,发出“嘀嘀”的警告声,刺耳得很。“不对。”许峰有些失望,眉头皱得更紧了,“再想想,还有什么特殊的日子?我父亲接手许氏的日子?1970年5月1日,试一试:。”
又一次红灯亮起,警告声比刚才更急促了。司徒倩看着显示屏上的字,忽然说:“会不会是你的生日?父亲对儿子的爱,也是父爱啊。”许峰一愣:“我的生日?1965年10月1日。”司徒倩按下,红灯依旧,还伴随着一阵轻微的震动,像是在提醒输入错误次数过多。她叹了口气:“难道不是日期?”
两人陷入沉默,只有手电筒的光束在保险柜上晃动,照亮了上面细小的划痕。司徒倩忽然注意到保险柜的角落刻着个小小的“峰”字,是许峰的名字,旁边还有个模糊的“倩”字,刻得比较浅,像是后来用硬物划上去的。“这是什么?”她指着那个字问,指尖轻轻碰了碰,有点硌手。
许峰凑近一看,心头一震——那个“倩”字,笔画间的弧度,分明是司徒倩的笔迹!他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带他来这里,曾让他在保险柜上刻下自己的名字,说这是许家子孙的责任,要守住这里的秘密。“难道……”他猛地想起什么,父亲临终前曾说过,“真正的守护,是心里装着的人”,他看着司徒倩,眼睛里闪着光,“你的生日是哪天?”
“1968年7月1日。”司徒倩脱口而出,说完才反应过来,“你是说……用我的生日?”许峰点点头,心脏“怦怦”直跳:“我父亲总说,家是最小的国,国是千万家,而你我,早就是一家人了。试试——1968是你的出生年份,0701是你的生日。”这一次,司徒倩按下数字时,指尖都在抖,显示屏先是暗了一秒,随即亮起了绿灯,发出“嗡”的一声轻响,保险柜的门缓缓打开了,露出里面整齐的文件。
里面整齐地码着几个文件袋,牛皮纸的,用细绳捆着,最上面的袋子上写着“英资合作记录1980-1985”,字迹是许父的,苍劲有力。许峰拿出文件袋,抽出里面的纸张,手电筒的光扫过,一行行字赫然映入眼帘:“与亨利爵士合作,低价收购九龙仓地块,涉及官员贿赂,金额五十万港元,经手人:张某某(工务局)……”后面还附着银行转账记录和照片,照片上亨利和那个官员在酒会上握手,笑得一脸得意,证据确凿。
“找到了!真的找到了!”司徒倩激动地说,声音都有些发颤,眼眶都红了,父亲当年的冤屈,终于有机会洗清了。许峰将文件小心翼翼地放进带来的布袋里,布袋是帆布的,结实耐用,是司徒倩特意准备的。正要关上保险柜,忽然听到外面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还有钥匙碰撞的声音,越来越近,显然是冲地下室来的。“不好,他们来了!”
两人迅速将文件柜推回原位,动作快得像一阵风,刚躲到旁边的纸箱后面,地下室的门就被推开了,几道手电筒的光束扫了进来,伴随着凶徒们的骂声:“亨利爵士说了,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找到那些文件!找不到我们都得去喂鱼!”“要是被廉政公署的人拿走,我们连全尸都没有!”
光束在仓库里来回晃动,像探照灯一样,越来越近,几乎要扫到他们藏身的纸箱。许峰紧紧握住司徒倩的手,另一只手悄悄摸向口袋里的对讲机——陈宇说过,只要按下紧急按钮,他就会带人过来。但他知道,现在还不能用,一旦惊动他们,这些好不容易找到的文件可能会被当场销毁,之前的努力就全白费了。
一个凶徒走到文件柜前,穿着黑色夹克,踢了踢柜子:“这柜子怎么好像动过?刚才看的时候没这么歪。”另一个凶徒叼着烟,含糊不清地说:“管它呢,先把这里翻一遍再说,亨利的人说了,就在负三层,跑不了。”他们开始疯狂地翻动纸箱和文件柜,纸张散落一地,发出“哗啦”的声响,还有玻璃器皿被打碎的声音。
司徒倩的心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紧紧咬住嘴唇,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才没让自己发出声音。许峰将她护在身后,身体微微前倾,目光警惕地盯着凶徒们,手悄悄摸到地上的一根铁棍,那是刚才翻文件时掉出来的,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他看到一个凶徒手里拿着根铁棍,另一个则掏出了匕首,刀刃在手电筒的光线下闪着寒光,让人头皮发麻。
忽然,一个文件柜被推倒,发出“轰隆”的巨响,在寂静的地下室里回荡,吓得司徒倩猛地一颤,不小心碰掉了身边的手电筒。手电筒在地上滚了几圈,光束正好照在一个凶徒的脸上,那人的眼睛被晃得眯了起来,骂了句脏话。“谁在那里?”凶徒大喊一声,举起铁棍就冲了过来,脚步声震得地面都在抖。
“快跑!”许峰拉着司徒倩就往地下室深处跑,那里堆放着更多的杂物,或许能找到藏身之处。凶徒们在后面紧追不舍,嘴里骂骂咧咧的。黑暗中,许峰被一个纸箱绊倒,纸箱里的文件撒了一地,他重重地摔在地上,膝盖磕在铁架上,疼得他龇牙咧嘴,布袋里的文件也散落出来。“阿峰!”司徒倩惊呼,转身要去扶他,眼泪都快出来了。
“别管我,拿着文件快走!交给廉政公署!”许峰推了她一把,力气很大,将她推出去好几步,自己却被追上来的凶徒按住,胳膊被反拧到身后,疼得他冷汗直流。司徒倩看着他被按在地上,看着散落的文件被凶徒们捡起,一张张翻看,眼泪瞬间模糊了视线。她知道,她不能走,不能让许峰白白牺牲,这些文件,他们必须一起带出去。
她忽然想起口袋里的打火机——那是陈宇给的,防风的,说关键时刻可能用得上,还开玩笑说实在不行就放火制造混乱。她摸出打火机,“噌”的一声打着,火苗在黑暗中跳动。她看了一眼旁边的废纸堆,那是些废弃的账本,纸页干燥,很容易点燃。她咬咬牙,将打火机凑了过去,火苗迅速窜起,舔舐着纸张,很快就燃起了熊熊大火,照亮了地下室,也惊得凶徒们纷纷后退,咳嗽着躲避浓烟。“着火了!快跑啊!这地方都是纸,会爆炸的!”有人大喊,声音里带着恐惧。
趁凶徒们慌乱之际,司徒倩冲过去拉起许峰,捡起散落的文件塞进布袋,两人互相搀扶着往消防通道跑去。火焰越来越大,浓烟滚滚,呛得人睁不开眼睛,眼泪直流。许峰拉着司徒倩,在浓烟中摸索着前进,身后传来凶徒们的怒吼和灭火器的喷射声,白色的泡沫溅得到处都是。
终于冲出地下室,两人沿着消防通道一路向上跑,肺像要炸开一样,直到跑到地面,被夜晚的凉风吹了满脸,才敢停下来大口喘气,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司徒倩看着许峰被熏黑的脸,头发上还沾着灰烬,忍不住笑了,眼泪却跟着掉了下来,又哭又笑的样子,像个孩子。
“笑什么?”许峰抹了把脸,手上立刻沾满了黑灰,更显狼狈。司徒倩掏出纸巾,小心翼翼地帮他擦着脸,动作轻柔:“像只小花猫,还是只受伤的小花猫。”许峰抓住她的手,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那你就是小花猫的同伴,一只勇敢的小花猫。”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文件,布袋被火星烧了个小洞,但里面的文件完好无损:“还好没弄丢,不然就白被烟熏了。”
远处传来警笛声,由远及近,红蓝交替的光映亮了夜空。陈宇带着警察赶来了,他骑着摩托车,头盔还没摘,看到他们安然无恙,松了口气:“你们没事吧?我接到对讲机的信号就赶来了,路上闯了三个红灯。”许峰摇摇头,声音还有些沙哑:“我们没事,文件也拿到了。”他将文件递给陈宇,布袋上的洞格外显眼,“交给廉政公署,剩下的就拜托你了,这些证据足够让他们蹲一辈子牢了。”
陈宇接过文件,抱在怀里,像抱着稀世珍宝,郑重地点点头:“放心吧,正义或许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他看着远处许氏地产总部的方向,火光已经被扑灭,只剩下警灯在闪烁,像无数双眼睛在注视,“这座城市,总需要有人为光明而战,你们做到了。”
许峰和司徒倩并肩站在街角,看着警灯在夜空中闪烁,像流动的星河,映照着他们疲惫却坚定的脸。司徒倩靠在许峰肩上,轻声说:“你说,以后的香港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再也没有这么多黑暗的事?”许峰握住她的手,目光坚定,望向远处灯火通明的街道:“会很好,因为有我们,有很多像我们一样的人,愿意为了光明,踏过黑暗。”
夜风拂过,带来了维港的气息,咸咸的,还带来了远处茶餐厅的香味,是云吞面的鲜味混着葱花的香。许峰忽然说:“饿了吗?我知道有家云吞面很好吃,老板是广州人,汤头熬了八个小时,去尝尝?”司徒倩点点头,眼里的笑意像星光一样璀璨,映着远处的灯火,格外动人。有些路,或许布满荆棘,或许黑暗无光……!但只要两个人手牵着手,一步一步往前走,总能摸到光的轮廓。
许峰牵着司徒倩的手往茶餐厅走,晚风掀起她的裙摆,像只白色的蝴蝶在夜色里轻轻扇动翅膀。街角的霓虹灯牌亮得晃眼,“云吞世家”四个红字在玻璃上氤氲开,混着蒸汽看过去,倒像是幅晕染开的水墨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