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屋之内,烛光摇曳,庭院之外,寒风如刀。
十月初六夜,宣州刺史府。
刺史温良正半躺在他的暖屋之内,喝着茶,看着书。
茶是今年上好的毛尖茶,书是民间作坊出的奇杂怪谈之书。只见他捧着那本怪谈之书,看的津津有味,时不时拿起杯子嘬上一口毛尖,吮吸着甘甜的茶水,一脸满足。
正当他看的津津有味时,一个声音却传入了他耳中:“温大人,好自在啊!”
这一声惊的温良连忙坐起,书也掉到了桌上,差点把茶杯都打翻了。当他看见来人时,顿时大惊:“上官大人?”
来人正是上官卬,至于他怎么开的门,怎么进来的,只有他知道。他剑眉之下那双锐眼盯着温良,温良慌忙起身,对着他弯腰拱手做礼。
“行了!你站好,我有话要问你!”上官卬冷冷开口。
“上官大人请问。”温良摸着自己快速跳动的心脏处,脸色一下子煞白,刚才上官卬的突然出现让他有些猝不及防。
“猛虎帮怎么回事?熊震怎么会死?凶手是谁?”上官卬一口气问出了三个问题。
温良低头答道:“九月上旬,猛虎帮东湖分舵的祝猛死在了不明人物的鹰爪功之手。熊震于九月下旬在马家镇被杀,至于凶手……”
“凶手是谁?”上官卬厉声道。
“凶手,罗雍还在查……”
“废物!”上官卬厉声骂了出来,吓得温良直接一个哆嗦。
上官卬随后看着桌上那本奇杂怪谈,拿起来翻了翻后,随手一丢,一脸蔑笑:“温良,你当刺史的,居然也看这种玩意?你这个官是不想当了是吗?”
温良吓得直接往地上一跪:“上官大人,下官知错了!知错了!”
“哼!”上官卬重重哼了一声,然后一屁股坐了下来,脸色冷漠,却没有了下文。
跪在地上的温良立马道:“下官一定加大力度彻查此案!一定将凶手抓住,给上官大人一个交代!”
上官卬听得此话,冷冷一笑,他瞥了一眼温良:“你是给我交代吗?你忘了你的官是谁给的吗?”
“下官不敢忘!”
“好,说吧,你要多久才能抓到凶手,破了猛虎帮的案子?”
“这……这罗雍已经查到江北去了……下官不知……”
“你不知?那我给你个期限如何?”上官卬挑了挑眉。
“不不不,下官一个月,一个月内必定破掉此案,擒拿凶手!”温良甚至磕起了头来。
“十日!我最多给你十日!”上官卬冷漠道。
“啊?”温良难以置信,现在这凶手都不知跑哪去了,罗雍也没回来,这十日他上哪去抓凶手啊?
“十日之后,若是你做不到,你就等着被流放吧!”上官卬下达了最后通牒。
“上官大人,再宽限些日子吧……十日真的太短了。”温良语气卑微恳求了起来。
“我宽限你?难道上头会宽限我吗?嗯?”上官卬睥睨着温良,温良顿时哑口无言。
“起来吧,将今年九月你宣州发生的案子都跟我说说吧,如果凶手真的难以对付,我会帮你的。”上官卬缓了缓语气。
温良听到此处总算是松了口气,他早该料到上官卬也是奉命而来,不可能只让他一个人搞……有上官卬的帮助,他也有了些底气。
上官卬可是天下排第七的高手啊!江南谁打得过他?
少时,两人坐在了一起,而桌上,不仅摆上了上好的毛尖,也摆上了那张裴翾的通缉画像。
“就这个人?玄鹰是吧?”上官卬一脸轻蔑道。
“对,按照罗雍掌握的线索,就是这个面具人无疑!”温良说道。
“呵,猪脑子。”上官卬莫名其妙来了一句。
温良懵了:“上官大人……您……”
“人家若是摘掉斗笠,取下面具,你们还认得出来吗?就算他大摇大摆招摇过市,你们又能奈他何?”上官卬轻飘飘的来了这么一句。
温良恍然大悟:“上官大人教训的是,可是我们……”
“你们除了他这副样貌,根本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对吧?”
“对……所以下官只能等罗雍回来……”温良小心翼翼道。
“他什么时候能回?”
温良又被问住了,罗雍据说去了江北,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呢……
上官卬眼看温良又没话了,顿时气的一拍桌子:“温良,你最好上点心!否则的话……”
温良吓得再度下跪:“下官现在就马上派人去联络罗雍!另外,飞鸽传书各县,让他们加大搜捕力度!”
上官卬重重呼出一口气,眼下,他也没别的法子,谁知道这个玄鹰还在不在宣州,就算有计策,他若不在,也不好使……
“行了,我就暂且住你这刺史府里了,你办事上点心,可别拖累了我。”
“是是是!”
温良忙不迭的答应了下来。
翌日清晨,北固镇外。
裴欢被裴翾扶上了马,而裴欢看着马下的裴翾,不由问道:“潜云,你要带我去哪啊?”
裴翾笑笑:“三叔公,我带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过好日子。”
谁料裴欢却道:“我想回村看看,可以吗?”
“回村?”裴翾听得这两个字,犹豫了一下,他知道村子是何模样,那儿已经住不得人了……
“咱们回村看看吧,买点香纸,在村口祭奠一下咱们村的人,也算是告慰他们一声吧。”裴欢脸色沉重说道。
“好。”裴翾点头答应了下来。
北固镇距离裴家村只有十里地,并不远。买好香纸后,裴翾牵着马,带着裴欢缓缓朝裴家村进发,一路上,两人同时保持了沉默,提起这个村子,两人心情都沉重无比。
巳时时分,两人一马的身影出现在了村口。
裴翾放眼望去,只见那:枯草遍地没蹊径,残砖碎瓦诉凄凉,虫蚁爬来做其庇,老藤绕梁化作墙,往日房屋今成墟,青葱故里无人应……
望故里,故里成墟,泪满襟。
“噗通!”
裴翾双膝跪地,无声泪流……
下了马的裴欢,伸出一只手,轻轻放在了他的肩头上,无声的安慰着他……
裴翾想着过往,想起这个村里的每个人,那些熟悉的面孔一个个划过他的脑海,每划过一次,他的泪水就多一滴……
“孩子……不怪你,你不用自责。”裴欢安慰道。
裴翾站起了身体,擦了一把眼眶道:“三叔公,我一定会把那些凶手,找出来,一个个杀死!为咱们村的人报仇!”
“不要勉强……仇要报,但你必须活着。”裴欢道。
“我会活着的……我还要重建裴家村!”裴翾望着这片废墟,立下了誓言。
“三叔公相信你!”裴欢给予了裴翾精神上的支持。
随后,两人朝着村里边走,村子并不大,裴家村原本就只有五十六户人家,五十户都姓裴,只有六户外姓。而六户外姓里边,阮家擅长酿酒,阮家的桂花酒在宣州一带相当有名。
走在枯草齐膝高的路上,裴翾忽然问道:“三叔公,那一晚,你有没有听见小莺的声音?”
“林莺吗?”裴欢立马反应了过来。
“是……”
裴欢摇头:“没有。”
裴翾失望无比,但这也在预料之中的事,小莺落在那帮人手里,只怕已经……
裴翾不敢再想下去了。
但是裴欢却似乎被点醒了一般,说道:“潜云呐,听你说起这林莺,我总觉得有些问题。”
“有问题?”裴翾转头看向裴欢:“她有什么问题?”
裴欢道:“你想,她来我们村的时候,是几岁?”
“十五岁。”裴翾答道。
“她姓林,她是村里的黄洲带回来的,她叫黄洲为姑父,是也不是?”裴欢问道。
“是,可这有什么关系吗?”裴翾大为不解。
“我想起了那一晚,还有一件非常可疑的事!”裴欢脸色忽然沉了下来。
“什么事?”
“你们两个那天下午就去了牯牛山对吧,可是那天傍晚的时候,我凑巧看见黄家的人正在收拾东西,而且家家户户做晚饭的时候,就黄家没有做。”裴欢忽然抛出了这个重磅消息来。
“什么?”裴翾大吃一惊。
“是真的,好像他们早就料到会出事一样……”
“不,三叔公,你怎么能这么猜测呢?”裴翾急了。
“潜云,你想啊,林莺随着黄洲来我们村,一待便是三年!哪有侄女在姑父家一待就三年的?而且黄家是什么家境?黄洲他大字不识一箩筐,而林莺那女娃儿,却能背诵《三字经》!我就觉得很奇怪……”裴欢娓娓道。
“我问过她,她说她父母有难,被仇人缠住了,这几年脱不开身,只能寄养在姑父家里……她家里从小就教她识字……”裴翾解释道。
“潜云,那天提亲,我们是跟黄洲提的,因为林莺在咱们村已经待了好几年了,我们也就当她是我们村的人。出事那年,你二十,她十八,她这么大的姑娘了,父母不替她操办婚事,她的姑父姑母也不上心,你觉得合理吗?”裴欢再度说道。
“不,三叔公,这都是你的猜测而已……”裴翾摇头不信。
“那天上午,我们软磨硬泡,才将黄洲说服,可是傍晚,那群恶人就来了……而下午黄家人就开始收拾东西,我觉得,这不是巧合……”裴欢思路似乎打开了一般。
“三叔公!你昨晚说是那个黑发白髯的人的问题,怎么今天又是小莺的问题呢?你不要胡思乱想了好不好?”裴翾打断了裴欢的话。
裴欢重重叹了口气,他知道裴翾听不得别人说小莺半句不好,最终,也就没提这事了。
两人在村中缓缓走着,待裴翾寻到自己家遗址处时,他望着那一片废墟,再也忍不住了,嚎啕大哭了起来。
他泪如雨下,止都止不住,他在江湖上流浪了整整五年,失去了家的他,如同水上漂流的浮萍一般……这五年来,若不是碰到自己师傅,让自己学会了这一身武功,只怕他还得继续流浪……
哭过了,哭累了的裴翾,望着眼前的废墟,捏紧了拳头。
他心中发誓,一定要让那些人,血债血偿……
烟火随后开始在村中升起,两人在村子中央点燃一堆篝火,随后便拿来纸钱,有一把没一把的朝火堆里撒着,算是祭奠亡者了。
白烟缓缓的升上了天空,而死去的人,却已经永埋地下了……
“潜云,你知道咱们家那些人,都埋在哪里吗?”裴欢问道。
“知道。”裴翾答道。
“在哪里?”
“在牯牛山下的乱葬岗……县太爷告诉我的。”裴翾道。
“那咱再去一趟那里吧……”
“好。”
两人随即起身,朝着村后的牯牛山下而去。
村里要祭奠一次,乱葬岗也要祭奠一次,假如祭奠真的能让死去的人在地下过得好点,两人也不会吝啬什么香烛纸钱。
午时时分,两人来到了牯牛山下,在一处山坳里,找到了那处乱葬岗。眼前的山坳内,碎石嶙峋,中间有一个巨大的坟包,里边埋葬着的,正是裴家村的死难者。
坟包前边,一个墓碑都没有,长满了杂草的坟堆上,诉说着往日的凄凉。
这个地方裴翾来过,县太爷李彦将他放回后,他便遵循他的话来到了这里,祭拜了一回。而阮燕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亲人被埋葬在这里,官府甚至都没有召唤裴家村在外地的亲属。
在坟前,两人盘坐了下来,裴翾开始点火,一旁的裴欢忽然道:“潜云,咱们祭奠完,把痕迹清理掉,不要让人知道我们来过。”
“我知道。”
裴翾当然知道,别人祭奠都是漫天撒纸钱,而他们选择了用火将纸钱烧掉。
午时一刻,两人祭奠完之后,裴翾清理了痕迹,随后返回村里,因为,村子中间的祭奠痕迹还未清除。
由于裴家村已经荒废,当年的惨案让这里平时没有什么人来,村子沦为了蛇虫鼠蚁的巢穴,所以裴翾没有在第一时间清除痕迹,当时他伤心过度,理智被情感左右了一下……
可偏偏,就是这一下,引来了祸患。
“嗯?这里怎么有烧过火的痕迹?还有马粪?”
说话的是一个衙役,他是大清早接到命令从安源县县衙赶过来的。
“有人来过!”另一个衙役道。
“这有一支烧了半截的香烛,是刚刚留下的!”又一个衙役捡起半根香烛喊道。
衙役头子大惊:“这裴家村五年前就被灭了,人死的一干二净,怎么会有人在此祭奠?”
拿着香烛的衙役道:“大哥,我们应该立即上报!裴家村还有人活着!”
“你速速去上报,我带他们在此搜索,或许能追到那个凶手!”衙役头子当场下令。
“是!”
那个衙役说完,转身就翻身上马,纵马奔腾而去。
此时,裴翾刚刚带着裴欢从牯牛山下返回裴家村,在回到村后时,裴翾远远便看到了这些衙役的身影。
“怎么会有衙役?”裴翾大惊。
“我也不知道啊……”裴欢摇头。
“我们暴露了……”裴翾沉着脸说道。
“那怎么办?”裴欢有些惊慌。
“三叔公,我你先藏起来。”
“那你呢?”
“我去会会他们。”
裴翾说完,身影一掠而出,很快出现在了那些衙役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