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苟生终不易,向阳而活方为人。
没有谁想一辈子活在阴暗当中,如果朝廷能为裴家村的人沉冤昭雪,惩治幕后凶手,让裴翾等人能够大大方方行于世间,那是再好不过的事。
而张维,给了裴翾这么一个希望!
“还有什么要补充吗?”
在一张简陋的石案上,张维放下笔,将那一份篇幅极长的诉状呈现在裴翾以及阮燕面前。这是裴翾所言,张维执笔的诉状。
“有,猛虎帮祝猛,我杀他是因为他曾来裴家村闹事,弄断了我亲人的双腿。至于熊震,是他先发难,挟持无辜之人为人质,逼我就范,我不得已才出手的,他挟持之人乃是江北楚州安右将军之女姜楚。猛虎帮那百余人,皆是我所杀,熊震,却是自杀。”裴翾说道。
张维皱眉:“还有吗?”
“龙山村的庞家也是我干的,庞家为非作歹,危害乡里,民怨沸腾,此事可查!”裴翾补充道。
一旁的罗雍补充道:“不错,我去龙山村查证过,那庞家的确为非作歹多年,暗中弄出了好几条人命了。”
张维摇头:“我要的是别的隐情!”
裴翾想了想道:“熊震与洛阳某高官有勾结,我问及要害之处,他便咬舌自尽了。上官卬我亦不知是何人所派来的,但他的目的,便是追杀裴家村幸存者。”
张维点头,在诉状上又补了几条之后,吹了口气,让裴翾再看。
裴翾认真看完那诉状后,想了想,咬破大拇指,在上边摁下了一个血指印。
“好。”
张维点头,旋即看向了温良:“温大人,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温良摇头,虚弱的说道:“我无话可说,我会回刺史府,等候朝廷处置。”
“好,江南道的秦都督,会派人来接管刺史府,在朝廷旨意下来前,我希望你们不要再生事了。”张维看向裴翾,“你也不要再杀人了。”
“好。”裴翾点头,却话锋一转,“但是,若朝廷下旨擒拿我,我也不会束手就擒的。”
“哼……”张维轻哼了一声,看向了温良:“今日之事,到此为止,你们双方,谁也不许再追究了,明里暗里都不行,明白了吗,温大人?”
“明白。”温良无力道。
“好!”张维拿起那份诉状,再度看向裴翾:“后生,看在你没有滥杀无辜的份上,我会尽力为你办理此事,你自己找个地方安心待着吧,不过,得让我们能找到你才行。”
裴翾道:“我就在此处,哪也不去。”
张维听得此话沉下了眉头:“这里已成废墟,你还要待在这里吗?”
“对,我会在这里重新建起房屋,这儿就是我的家,我的根!”裴翾认真道。
张维点头:“好,后生,后会有期。”
张维说完,转身就走,罗雍也准备走时,裴翾喊住了他:“罗兄,麻烦帮我个忙。”
“你说。”罗雍回头道。
“帮我将燕姐送回去吧,多谢了。”裴翾请求道。
“好。”
罗雍答应了下来。
阮燕却问道:“小翾,你,你真的要一个人在这里?”
“嗯,我会守着这里,你先回去吧。”裴翾朝阮燕笑了笑,“对了,把我的马留给我。”
“好……”阮燕点头,她知道裴翾决定了的事是没法劝说的。
最终,在张维的调解之下,一场动乱就这么平息了下来。
人,该放的放,该走的走,很快,人马散去,裴家村就剩裴翾一个人了。一人,一马,一鹰,矗立在村子中间,漠然的望着远方。
此处是故乡,亲人却已在远方……
张维带着温良,以及刺史府的人往宣州方向走,途中,主簿贺方问道:“张前辈,为何不让官兵捉拿那个玄鹰归案?”
张维看出了他的小心思,开口道:“我跟他谈话之时,你几次朝我使眼色,就是为了这个吧?”
“是……”贺方答道。
“已经死了那么多人,闹出那么大动静了,你还要继续折腾下去吗?你当我那誓言真是戏言不成?”张维质问道。
“张前辈,挟持朝廷命官毕竟是触犯了律法啊,按律法,这种罪可是要问斩的啊……”贺方还是想抓裴翾。
“那刺史被抓,你们这些刺史府的下属官员是不是该先治罪呢?”张维反问道。
“这……”贺方被噎住了。
“上官卬这种高手都能死在他手中,你知道对付他要费多大的劲?真打起来要死多少人?”张维厉声质问了起来。
“这……下官……”贺方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了。
“再将他逼入黑暗之中,让他重新成为一个杀手,你知道这有多危险?他随时可以在你们睡梦中,神不知鬼不觉要了你们的命!”张维提醒道。
“可是,就这么将他放了的话,还不是没人能制他吗?”贺方弱弱道。
“那就等朝廷的信吧!现在,只能如此了。”张维道。
不是他不想将裴翾抓起来,而是,这个能杀掉上官卬的高手,要抓起来,太难了……现在只能稳住他了。
这便是张维的想法。
而温良,一直默不作声,一言不发。他已经不会去考虑这些东西了,他明白,自己这个刺史,也做到头了……
而另一边,在去往富水县的路上,护送阮燕回家的罗雍一行人,在路上说起了话来。
“罗捕头,你说,皇帝陛下真的会重查我们裴家村的案子吗?”坐在马车上的阮燕掀开帘子,朝罗雍问道。
骑在马上的罗雍道:“我师傅只能将诉状上呈给他兄长,至于他兄长会怎么做,皇帝陛下看了诉状后会怎么做,我也不清楚……”
“也就是,一半一半?”阮燕试着问道。
“不错,但现在是太平盛世,人人都说皇帝陛下是个明君,我相信他一定会秉公办理的!”罗雍朝阮燕说道。
这话,既像是在安慰阮燕,也像是在安慰他自己一样。
可阮燕听得此话却蹙眉,她问道:“如果……如果皇帝陛下并非是你说的那种明君呢?如果,他只是大手一挥,将案子交给某个像温良一样的官员来审查呢?”
罗雍皱起了眉:“应该不会吧……”
“罗捕头,既然你也不确定,那我只能做最坏的打算了。”阮燕忽然说道。
“什么最坏的打算?”罗雍问道。
阮燕抿了抿唇:“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我的家人跟小翾的,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官府不放过我们,那我们只能抗争到底!”
“抗争到底”这四个字,阮燕是咬着牙说的,可见她下了多大的决心……
罗雍沉默了,抬头望向了天边。
雪已经融化了,可天却仍然是阴沉沉的,那久违的阳光,却还未出来……
远方的路,永远那么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