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火里的柴薪噼啪一声爆响,火星轻轻弹在炉壁上,旋即熄灭,打破了屋里的宁静。
壶中的水早已沸腾,正猛烈地冲击着壶盖,发出尖锐的啸声,在空气里回荡。
亚历克斯颓然坐倒在椅子上,目光沉沉地看着对面的人,开口时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失望:
“艾伦,你是个医生,你这是在亵渎自己的信仰……”
哈迪斯没接话,转身从旁边的架子上取下两个粗陶杯子,壶嘴倾斜,滚热的开水注满杯盏,腾起的水汽氤氲而上,模糊了两人的脸庞,让彼此的表情都显得有些朦胧。
他把其中一杯往亚历克斯面前推了推,才缓缓开口:
“正因为我是医生,所以我才更了解神域堂所做的那些事,是为了什么。”
亚历克斯抬眼看向他,那眼神里充满了不解与批判,仿佛在看一个执迷不悟的邪教徒,固执地陷在错误的泥潭里。
“你真得认为,奥丁那套基因拼图的理论是真理吗?”
他追问着,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哈迪斯没有丝毫犹豫,笃定地点了点头,语气坚定:
“这一点毋庸置疑,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会将其视为神圣的使命。”
水汽还在不断升腾,将两人之间的沉默也染上了一层温热的粘稠,只有壶里的水还在不知疲倦地啸叫着,像是在为这场立场迥异的对话伴奏。
亚历克斯喉间滚出一声绵长的哀叹,像是被什么重物碾过,连带着炉火的噼啪声都淡了几分。
他望着杯口盘旋的水汽,声音里裹着化不开的疲惫:
“即使你们最终找到了人类最完整的基因拼图,然后呢?难道你们想创造,不,应该叫复原出新的人类来替代你我这些人吗?”
哈迪斯握着杯子的手指微微收紧,热水的温度透过掌心漫上来。
“这并非不可能实现。”
他的语气平淡,仿佛在谈论一场即将到来的雨。
“你们这些疯子!”
亚历克斯猛地抬高声音,椅腿又在地上刮出短促的刺耳声。
“造物是神的使命,不是凡人可以染指的。你们手里的试管装不下生命的重量!”
哈迪斯垂下眼,视线落在杯底沉淀的茶渍上,像是在辨认某种隐秘的符号。
“所以我们只依据神谕而行动。”
“不!你们只是一群自诩为神明的狂妄之辈,用‘神谕’当幌子,行的是亵渎生命的勾当。”
亚历克斯打断他,眼神里的失望几乎要溢出来。
壶里的水还在尖啸,只是此刻听来,倒像是一声接一声的冷笑。
哈迪斯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撕裂的急切:
“亚历克斯!你看看现在的人类,每一天都在朝着死亡的深渊滑落!”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平日里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此刻已爬满细密的血丝,像是有团压抑许久的火在里面灼烧。
他加重了语气,每一个字都像带着沉甸甸的重量。
“我是医生,我比谁都清楚,那些潜藏在基因链里的疾病,已经蔓延到了何等触目惊心的地步。”
他的视线死死锁着亚历克斯,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认真,
“而我们那引以为傲的精神力,你真以为是上天的馈赠?那不过是基因突变带来的诅咒!每一个拥有异能的人,从觉醒的那一刻起,就注定逃不掉精神力反噬这个如影随形的恶魔!”
他的情绪还在攀升,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平日里那个冷静自持、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哈迪斯判若两人。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绝。
“如果找不到那幅完整的基因拼图,我们这个物种,最终只会一步步走向灭亡!”
亚历克斯站在原地,看着哈迪斯那张因激动而微微扭曲的脸,看着他眼底那片从未见过的猩红,整个人都怔住了。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时竟说不出一个字来。
亚历克斯最终还是低下头,视线落在地面某处不知名的光斑上,语气沉了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那你这次来找我,究竟有什么目的?”
哈迪斯闻言,仰头将杯中水一饮而尽,喉结滚动间,根本没顾及那水或许还烫着喉咙。
杯底与地面相碰发出轻响,他像是终于压下了方才翻涌的冲动,抬眼看向亚历克斯,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又平稳得透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我需要你回罗尼特去,去接替那个老家伙,成为新的罗尼特皇帝。”
这轻飘飘的话语砸在亚历克斯耳中,却不啻于一声惊雷。
他猛地抬眼,满眼的不可思议,声音都变了调:
“你是让我去篡位?那可是我们的父亲……”
“那已经不是我们的父亲了!”
哈迪斯的声音陡然又提了起来,粗暴地打断他,眼底的红血丝似乎又浓了几分。
“他只是个深陷权力旋涡的暴君,为了那个位置,早就无所不用其极!”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里带着难以言喻的陌生与疏离,
“现在的他,我根本不认识。甚至有时候我会怀疑,那个坐在皇位上的人,到底还是不是他。”
这番话听着颠三倒四,毫无逻辑,亚历克斯却像是瞬间抓住了什么,眉头猛地拧成一团。
他没有立刻点头赞成,也没有厉声反对,只是保持着那个姿势,眉头紧锁,用一种近乎固执的沉默,回应着哈迪斯的提议。
空气仿佛又一次凝固,只剩下两人之间无声的张力在悄然蔓延。
哈迪斯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冷意:
“全世界都以为,二十年前两大帝国对维迪亚拉国发动的灭国军事行动,是因我和艾波娜而起。但事实是,罗尼特早就布好了军事部署,我们不过是一个借口,一个诱因,一个再好不过的开战理由。”
亚历克斯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一片无力的灰败:
“在权力面前,我们终究都只是棋子罢了。”
“棋子?”
哈迪斯猛地攥紧拳头,声音里淬着咬牙切齿的狠劲,
“那与其任人摆布,不如让自己来做主!”
他冷笑一声,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哪里有什么皇帝的冲冠一怒?不过是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说到底,不过是对维迪亚拉国那片适合种植粮食的沃土,还有那些愚昧又听话的人口觊觎已久,正好借着由头,发动一场蓄谋已久的侵略罢了。”
他转头看向亚历克斯,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弧度:
“亚历克斯,这一点,你这个浸淫外交场多年的专家,心里比我清楚太多了。”
亚历克斯原本涣散的目光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牵引,一点点从虚空中抽离,缓缓聚焦。
他眉头微蹙,眼神渐渐沉了下去,掠过一丝了然,继而变得深邃如渊,仿佛在瞬间理清了盘根错节的利害关系。
沉默片刻,他哑声问道:
“那你准备怎么做?”
哈迪斯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头望向那扇紧闭的木门。
门板上的木纹在烛火下明明灭灭,他的目光却像穿透了厚重的阻碍,飘向了更远的地方,仿佛已经看到了计划中的某个节点。
良久,他才收回视线,语气笃定地说:
“当然是先找到马克西姆。没有这个疯狂的家伙,后面所有的计划,都无从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