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阳光透过智能玻璃落在许星海的轮椅上。
他的右手离开了虚拟键盘，目光投向了对面公寓楼的公共阳台。
今天是休息日，很多孩子在那里游戏，小树站在最前面，正在给一群孩子讲解自己最新画作上的内容。
工作台上，大树的魔方核心以固定的频率闪烁着。
自从三个月前激活了这个古地球时代的超级人工智能，许星海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全息屏幕上流淌的数据流中，大树正在通过对孩子们信息的比对，在慈善捐助平台上筹集善款。
在大树的精准匹配下，最近几周的捐赠比往年一整年的都多。
小树没有发现正在默默观察她的轮椅叔叔，她今天穿着福利院统一的蓝色制服，上面颜料的痕迹就好像一幅抽象画。
大树的核心突然变换了闪烁的节奏。
许星海知道，这是大树刚刚完成了一项任务后的提示。
数据自动弹出在全息屏幕上，原来是大树优化了福利院的物资分配，将捐赠的冬季保暖用品配送提前了几周。
虽然没有多余的说明，但这被提高的几个百分点后面，是对整个采购和物流过程的复杂数字优化。
许星海望着工作台上稳定运行的大树，那流淌的蓝色光流在渐暗的房间中显得格外清晰。
从大树被激活至今，从未有过差错，每个指令都执行得恰到好处，甚至还弥补了他没有考虑到的欠缺。
当夜幕降临，孩子们被保育员叫回室内。
小树临走时，向这边用力挥手，她根本不在乎这个动作会不会被对面的轮椅叔叔看见。
许星海抬手回应，哪怕小树也根本看不见他的动作。
在这个被疾病慢慢侵蚀的躯壳里，某种东西正在悄然改变，不是治愈，而是一种平静的共存。
当夜幕再一次笼罩了这个房间的时候，许星海坐在黑暗中，静静思考着什么。
大树就像一个沉默的守望者，默默观察着他。蓝光在黑暗中勾勒出许星海身体的轮廓，让他那一动不动的躯体犹如一座灯塔。
应该为小树做些什么。
许星海的脑海中想了很多很多，他的右手悬停在全息键盘的上方，指尖微微颤抖，不是因为紧张或病痛，只是因为一个犹豫许久的决定。
终于，他似乎下定了决心，在虚拟键盘上输入了一串又一串的指令。
这一刻，他的右手似乎又恢复了健康时的灵巧，敲击虚拟键盘的节奏犹如在弹奏一曲动听的乐曲。
几分钟过后，全息屏幕上流淌的数据流汇聚成具体的表格和数据。
整个第七新城的户籍数据库犹如一片浩瀚的星海，在他面前展开。
小树最新的画作被贴在窗户上，那是一幅歪歪扭扭的星空，上面用大胆的配色涂满了蓝色和紫色的色块。
就是这幅画，让许星海意识到，这个孩子值得拥有更美好的生活。
“筛选条件：职业与艺术类相关，居住地区必须教育资源优先，经济能力为中产及以上……”
数据流再次开始流淌，犹如暴雨般倾泻而下。
大树核心上的蓝光骤然变得明亮，正在以人类无法想象的速度扫描整座城市的家庭档案，交叉比对着成千上万条信息。
“深度筛查已经完成。”
许星海目光在完成列表中仔细检索，终于发现了一个合适的目标。
丈夫是公立美术馆的策展人，妻子在儿童艺术教育机构工作。
他们的住址位于城市高端住宅区，阳台正对着城市植物园的玻璃穹顶。
小树应该会很喜欢这种风景吧。
他这样想。
太完美了，这个家庭简直太完美了。
完美得甚至有些不真实。
在接下来准备进行的深度背景调查指令前，许星海犹豫了。
手指停留在选项上，却迟迟没有点下。
他知道自己现在在干什么。
入侵户籍系统已经是犯罪，现在他要使用非法手段，同时入侵多个部门的数据库获取他人的详细个人资料，甚至是最隐秘的信息。
更不用说后续需要伪造的收养评估报告以及一系列文件。
这已经构成了重罪。
但是，想到小树那些卷边的画纸，短得握不住的蜡笔，还有洗得脱色的福利院制服，某种比道德更尖锐的东西刺进了他的心脏。
既然已经做了，那就不要再犹豫。
“调取他们的医疗记录，我要知道他们的健康状况。还有，分析他们所有的消费记录……”
一项项指令发出，大树的核心开始了新一轮的运转。
得到了许星海的授权，大树已经突破了最初给他设定的网络访问权限。
新的数据窗口很快弹出在全息屏幕上。
这对夫妇每年定期体检，没有任何遗传病史；他们的购物清单里很干净，没有非法消费记录。
许星海的胸口传来一阵钝痛，他知道这不是病症发作的感觉，而是喜悦冲击胸膛的兴奋。
“检查他们的网络活动记录，包括社交媒体，以及通讯日志……”
这一次，大树没有立即执行指令，而是弹出一排文字。
“警告，深度入侵政府核心数据库将触发反黑客协议，引起反向追踪。是否继续执行？”
“执行！”
许星海这一次没有犹豫。
数据流再次暴涨，这次里面夹杂着许多红色警告框。
在两个人的私人通讯记录中，许星海发现妻子很多次跟亲人朋友谈论过收养一个孩子的意愿。而丈夫的收养意愿则是更强烈，他浏览的文章中很多都是关于儿童心理适应期的论文。
而夫妻两个经常讨论的话题，则是如何装饰那间儿童房。
内心的激动让许星海的右手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就算医疗警报的提示响起，都被他粗暴地关闭。
随着大树更深层次的数据分析，这对夫妻生活的细节被一层层剥开。
他们经常会出去写生，有时候是风景优美的野外，有时候是家附近的公园；他们的电子相册中存着各个时期的儿童画作；他们经常会向不同的福利院进行捐赠，还经常参加针对儿童的福利活动……
“就是他们了。”
许星海输入指令，这一次的动作无比坚定。
“大树，开始直接入侵社会福利系统，伪造收养申请。”
大树的回应立刻显现在屏幕上。
“该操作与你为我预设的道德协议相互冲突，无法执行。建议通过合法渠道进行申请。”
许星海冷笑一声，都这个时候了还管什么道德协议，正规途径不是一样要伪造那夫妻两个人的申请。
他直接调出了大树的底层指令界面。
“覆盖道德协议，将优先级设定为我的指令。”
核心再一次蓝光大盛，光纹剧烈波动起来。最后，一行文字浮现在屏幕上。
“指令执行中……”
许星海看着大树生成的完美报告，上面的每一份数据都无懈可击，每一个细节都天衣无缝。
现在只要按下一个按键。
这份报告就会直接上传到福利系统，之后的审核和审批在大树的影响下必然也是水到渠成。
然后，小树就能在那个儿童房中画画了……
黑暗中，一个深陷在轮椅中的人影，身体的轮廓看上去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但是一双明亮的双眼却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许星海突然想起了那些自己曾经最厌恶的人——黑客。
那是一群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的人，一群打破了规则和秩序的人，一群试图凌驾于道德和法律之上的人。
但是现在，他也成为了他们中的一员。
他关闭了全息屏幕，在黑暗中静坐，大树的核心闪烁着微光，像一种无言的质问。
听着自己的心跳声，许星海没有后悔，尽管他已经跨越了那条无法回头的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