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将他扶起来,“你才是岭南明面上主持大局的人。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你都不能露出半分异样。”
应元正点头,“儿臣知道。”
王妃起身,衣袖轻拂,“那便随我来。”
应元正略一踌躇,随即跟上。
他想明白了,即便他不是平南王世子,也是朝廷任命的钦差大臣,岭南的一把手。
有这个分量站在王妃这边。
两人穿过回廊,来到王爷寝房旁的偏厅。
门一推开,烛火摇曳中,该到的人已尽数在场。
王妃未寒暄,径直走到上首,目光扫过众人,“方才王爷下令:即刻扣押四皇子,掀起反旗。”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道:“但我认为,现在不是时机。我不允许起兵。”
室内一片死寂。
穆隐风猛地抬头,“王妃,这是王爷的命令。我等身为属下,岂能违抗?”
王妃没有回答,只缓缓转向其余人,“你们也这么想?”
其他人沉默不言。
穆隐风霍然起身,衣袖带翻茶盏也浑然不觉,“在座诸位,皆受王爷厚恩!如今王爷尚在,尔等竟敢……”
他当即看向霍雷,霍雷抓耳挠腮,转移了视线。
“王妃……”霍雷干笑两声,声音发虚。
“要不……再和王爷商议商议?眼下我手底下那点兵,对付李策的卫所还行,可若皇帝调周围的兵压过来……咱们可撑不住啊。”
柳墨言立刻接话,“我们的粮仓虽满,但价格居高不下,一旦开打,价格更是控制不住,百姓本就没多少余粮,这是要他们造我们的反;
火药还需从存放点调过来,现在的只够半月之用。起兵不是喊一声就行,得有后继之力。”
穆隐风冷笑:“平日里一个个忠心耿耿,临到关头,倒是……”
他将目光转向一旁的孙使和王海龙。
他们一个掌握着珠海的贸易,一个则……
“王海龙!”穆隐风厉声喝问,“你呢?你支持谁?”
所有目光齐刷刷投去。
王海龙没说话。
只是抬脚一步站在了王妃的身后。
在场的所有人都露出了震惊地表情。
连应元正都瞳孔一缩。
谁也没想到他会如此干脆地站队!
‘系统,他和王妃之前有联系吗?’
应元正在脑中急问,他以为是自己错过了一些没注意到的细节。
【难说,至少明面上没有。说不定,王海龙就是从现状出发分析,觉得王妃说得对。】
‘这人竟然这么识时务。’
【不然也没法在海上混啊。】
穆隐风脸色铁青,目光从王海龙身上移开,一一扫过柳墨言、霍雷、孙使,最后落在应元正脸上。
“好,好!”他忽然笑出声,笑声里满是悲凉与讥讽,“到头来,你们还是怕死!”
烛火噼啪一响。
王妃终于开口,声音不高,“穆隐风。”
穆隐风猛地转头,眼中都是怒气,却仍挺直脊背,不肯退让半步。
王妃缓步上前,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我问你——你究竟想如何?”
“起兵尚未开始,内里已生裂隙。若连我们自己都拧不成一股绳,又如何面对朝廷百万雄师?”
她环视众人,语气沉稳,“既然意见相左,不如依多数决断。赞成即刻起兵者,请举手。”
王妃见他想反驳,便继续说:“这些年来积蓄的力量,不是靠你一人,而是靠在座诸位日夜筹谋、步步为营。”
她深吸一口气,“我们都清楚,王爷爷为何偏偏在此时下令。他不是看到了胜机,而是……感到了死期将至。”
这句话如针入骨。
“若他神志清明,若他还有三年五载可等,绝不会选在这个时刻仓促举事。”她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回穆隐风脸上。
“他要的,不是胜,是了结。”
穆隐风身形一震,嘴唇微张,却终究说不出一个字。
王妃静静看着他,眼中掠过一丝怜悯,“正是因为他没时间,我们才要为他完成未完之事。”
穆隐风双拳紧握,缓缓低下了头。
王妃转身,面向众人,“明日,四皇子会来辞行,之后安然离开岭南。直到确认他彻底出境后,各方再开始准备。”
她目光如炬,“待晚稻归仓之日,就是我们起兵之时!”
所有人都抬起头看王妃,齐声应道:“是!”
这场差点撕裂岭南内部的分歧,就此在王妃手中弥合。
应元正回到自己院中,其余人则轮流守在王爷的房门外。
王妃的用意很清晰,既然她劝不动王爷,那不如让下面这些他信任的人劝。
一个劝不动,就两个;两个不行,就三个……
就算都劝不动,也能让这些下属看到,现在的王爷是怎样一种状态。
这一夜,王府无一人安眠。
应元正同样没有睡着,他总是在半梦半醒间。
一会儿感觉自己在床上;一会儿感觉自己在城墙上嘶喊;一会儿站在金銮殿,眼前就是皇帝;一会儿又回到了北固城,眼前是黑色的骑兵……
最后天快亮了,才沉沉睡去。
结果没一会儿,就被小东儿叫醒。
应元正坐在床上,拍了拍脑袋,让自己清醒点,今天可不能马虎。
而他睡着的那两三个小时,已经是昨夜所有人里最多的了。
因为就在凌晨三点,王爷醒了。
王妃当即命大安去请府医。
府医从旁边的房间赶来,未发一语,只先搭脉、观瞳、察舌。
而回答也和之前一样。
油尽灯枯,随时可能撒手人寰。
“该用的法子都用了……”府医低着头。
跟着进来的穆隐风与柳墨言,沉默地站在一边。
“把药留下吧。”王妃开口。
府医从药箱里拿出一个瓷瓶放在一旁的桌子,便离开了房间。
床上,平南王缓缓转头,目光掠过王妃,落在穆隐风与柳墨言脸上。
他嘴唇翕动,艰难吐出两个字:“……起……兵……”
他的声音细小,沙哑,却在寂静空旷的寝房里清晰可闻。
穆隐风垂眸,柳墨言侧身,无人应声。
平南王怔怔望着他们,眼中先是焦灼如焚,继而转为茫然无措,最终沉淀为一片难以言说的悲凉——
他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