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皇帝将岭南三封的奏折并排置于案上,闭目良久,终是忍不住一声长叹。
他原本想着等解决完应泰就来处理岭南的事,可应泰比他预想的更顽强。
明明都快打到辽阳了,可应泰那边却突然加大力度反击,将战线又推了回来。
岭南要粮,可打仗也要粮啊。
他只能对岭南的折子视而不见,心中却忍不住夸奖,应元正做得不错。
在这等天灾之下,竟未出现大规模流民逃荒,已经很好了。
只是现在,还是只能让他们撑一撑。
九月初五,岭南,清和县。
东部蝗群借西南风再度扩散,更让应元正揪心的是,持续两个多月的干旱让珠江支流的河床裸露了大半。
应元正的心都麻木了,时间在一天天过去,他机械地做着捕虫的工作,听着各地灾情的汇报。
每天都会问系统,老天什么时候下雨。
系统都回答他:不知道。
傅丘也没了刚来时的意气风发,每天都眉头紧锁,胡须杂生。原本的清贵世家公子,也与地里的农夫无异。
现在留在巡抚衙门的人,无论什么官职,都穿着短打出门干活,这也是应元正开的头。
大顺的官服要自己买,还不便宜。如今日日奔走田间,捕蝗、挖沟、扛粮,弄坏简直太正常了。
连钦差大臣都带头不穿官服,底下人自然也不再讲究。
时间来到九月下旬,岭南的天气依旧酷热。
应元正刚带着小队赶到云溪县的捕蝗现场,就觉得额头落下几滴冰凉的东西。
他愣了一下,抬头望去,只见远处的天边,不知何时聚起了大片乌云,正以极快的速度向这边移动。
“要下雨了?”身边的衙役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话音刚落,狂风骤起,卷起地上的尘土和蝗尸,呼啸着掠过田野。
农户们纷纷放下手里的竹筛,仰着头望向天空,眼里满是期待。
不多时,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先是稀疏的几滴,很快就变成了倾盆大雨。雨水落在干裂的土地上,顺着田埂的裂缝渗进土壤深处。
落在蝗群聚集的稻田里,将跳跃的蝻子和低空飞行的幼蝗浇得晕头转向,有的直接被雨水冲进泥里,有的则翅膀湿透,再也飞不起来。
“下雨了!真的下雨了!”
农户们跪在田埂上,伸手接着雨水,老泪纵横地对着天空叩拜。
他们欢呼着、跳跃着,任凭雨水打湿衣衫。
这场迟来的大雨,不仅缓解了持续两个多月的旱情,更给了他们对抗蝗灾的希望。
应元正站在雨中,任凭雨水顺着脸颊往下淌,心里的巨石终于落了一半。
他知道,这场雨还无法彻底消灭蝗灾,但能救命。
农户们可以补种荞麦、绿豆等速生作物;而潮湿的环境会抑制蝗卵孵化,减缓蝗群扩散的速度。
雨下了整整一天一夜,到九月二十四日清晨才渐渐停歇。
干涸的河沟重新有了细流。
应元正带着小队巡查时,看到农户们正忙着清理田里的蝗尸,有的则在湿润的土地上播种,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殿下,您看!这雨把蝗虫都浇死大半了!”申良平指着田里的死蝗,语气里满是欣喜。
“而且土壤湿了,又能补种作物了,就算早稻、晚稻绝收,至少能有点收成填肚子!”
应元正点了点头,却没有放松警惕,“通知各州县,继续清理蝗尸、寻找蝗卵,不能给它们留下喘息的机会。”
后面天气也不再炎热,九月底又下了两场雨,潮湿的环境极大抑制了蝗灾的扩散。
未羽化的蝻子因雨水浸泡大量死亡,存活的也变得萎靡不振;新的蝗卵因土壤湿度超标,孵化率不足之前的一成。
捕蝗队趁机展开清剿,将残余的蝻子赶进挖好的深沟里,再用土埋实,蝗灾的势头终于被遏制住了。
进入十月,岭南的天气告别了酷烈的伏旱,迎来了连续的降雨。
与九月下旬的细雨不同,十月的雨虽不大,却来得频繁。
往往是清晨飘起毛毛细雨,午后稍歇,傍晚又淅淅沥沥落下,有时甚至能连下两三天,将整个岭南浸润得一片湿润。
应元正站在南越府城郊的田埂上,看着雨后的田野,终于放心了。
虽然偶尔能看到几只零星的蝗虫,却早已没了往日的集群之势。
持续的降雨彻底瓦解了蝗灾的生存基础。
未羽化的蝻子要么被雨水淹死,要么因真菌感染死亡;侥幸存活的成虫也失去了飞行扩散的能力,只能在草丛中零星活动,构不成威胁。
应元正将农夫们放了回去,让他们专心投入农田重建。
而这时,皇帝的旨意才来,内容竟然是:
“岭南既已降雨,粮荒可缓,朝廷暂无余粮调拨,着应元正、赵明全力组织生产,待战事平息再议赈灾”。
应元正都给气笑了。
要不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得把这个圣旨扔出去!
还要踩两脚!
赵明等人也只是互相看了一眼,收拾好脸上的情绪,纷纷说道。
“陛下……也是无奈。北方战事更急。”
“那粮食怎么办?各州府送来的粮情报表,上面可都写着存粮告急?”应元正开口。
傅丘坐在一旁,眉头拧成疙瘩,“我已经让人去邻省高价收粮,可各地都因北方战事囤粮,现在能买到的少得可怜。就算买到,运回来的路费也够咱们喝一壶的。”
应元正沉默良久,“我倒有个主意,能解决缺粮的问题。”
“大人,有什么办法?”赵明和傅丘同时开口,眼中闪过一丝期待。
“你们可曾去‘东门杂菜馆’吃过饭?”应元正抬头看他们。
傅丘摇头,他今年才来,这又是大雨,又是大旱,还遇上蝗灾,连南越城都没逛呢。
赵明却想起来,“他家的菜好像用到了一些特别的食材,是一种叫荷兰薯,也叫土豆的东西。我家夫人带回来尝过。”
“味道怎么样?”傅丘问他。
“细腻,软糯,好吃!”
应元正点头,“所以我想趁机推行这个土豆,产量也高,一亩地能抵三亩荞麦,煮熟了既能当饭吃,又能磨粉储存。”
赵明愣了一下,“可咱们岭南本就有种红薯,耐旱也高产,百姓们都熟悉,愿意种的人也多,何必费力气推这新东西?”
应元正早料到会有此问,“赵大人说得好,红薯确实是好作物,但现在种,会影响明年的早稻。
咱们岭南种的是双季稻,早稻三月播种、七月收割,晚稻七月播种、十一月收割。红薯若是十月种,得等到明年三月才能收,这时候正好是早稻播种的关键期。
收红薯要翻地、晒土,必然耽误水稻插秧,一茬稻子的收成,可不是小数目。而土豆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