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默闻言,微微一怔。
他垂下眼帘,看着怀里那张仰起的小脸。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地,开了口。
声音比平日里还要低沉沙哑几分。
“除了你,”他说,“大概,也不会有别人看得上我了。”
“你要是走了,我这辈子,可能就一个人过了吧。”
他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实。
没有海誓山盟,没有撕心裂肺的挽留。
却比任何一句情话,都要来得更重,更沉。
就这么直直地,砸进了秦水烟的心底。
“噗嗤——”
秦水烟没忍住,一下子笑出了声。
她伸出拳头,不轻不重地在他结实的胸膛上捶了一下。
“呆子。”
她踮起脚尖,飞快地凑上前,在他那紧抿着的薄唇上,印下了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我才不会离开你呢。”
“我这要是走了,不出三天,你身边肯定就有别的小姑娘、小媳妇儿贴上来了。”
“你忘了那个叶红菱了?”
许默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叶红菱?
谁?
他看着秦水烟那副“我在翻旧账你快点给我个解释”的小模样,在脑子里搜刮了一圈,才隐约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个人。
他沉默了两秒,然后,用一种极其坦然的语气,回答道。
“不记得了。”
秦水烟:“……”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真的?”
她眯起眼睛,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
“那天晚上,你还亲自送她回家来着。”
他看着她,眼神里透出一丝无奈。
“真的不记得了。”
“我不太记无关紧要的人。”
这话说得,又直又硬,一点弯都不带拐的。
秦水烟满意了。
她哼了一声,伸出纤长的手指,在他结实的胸膛上,用力地戳了一下。
“好吧,暂时先放过你。”
“不过你记住了,你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得算数。”
“就算我哪天真的……真的不在了,你也不许找别的女人。”
“你身上,已经打上我秦水烟的标签了。”
这样自私又霸道的话,从她那张娇艳的红唇里吐出来,却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味道。
许默看着她。
看着她明亮眼眸里清晰倒映出自己的身影。
他那双总是沉静如深潭的黑眸里,漾开了一圈又一圈温柔的涟漪。
他笑了笑,然后,点了点头。
“嗯。”
两个人就这么站在院子的一角,旁若无人地说着悄悄话。
不远处,正和瘦猴一起抬着一根沉重木梁的顾明远,恰好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他看着自家默哥脸上那堪称“春暖花开”的笑容,又看了看秦水烟那副娇俏明媚的模样,只觉得自己的眼睛,快要被闪瞎了。
他忍不住“啧”了一声,偏过头,对着身边的瘦猴小声嘀咕。
“看见没?”
“这就是恋爱的酸臭味儿。”
“没眼看!真是没眼看!”
*
自打王媒婆上门提亲那天起,许巧就变得更沉默了。
她照旧每天起来做饭,洗衣,给院子里忙活的工人们烧水送茶。
只是那张清秀的小脸上,再也看不到什么笑容,整个人都像是一株被霜打蔫了的小草,透着一股无精打采的萧索。
林春花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日,家里的鸡蛋吃完了。
秦水烟便拉着许巧,一起去镇上的供销社。
“走吧,巧儿姐,出去转转,散散心。”
许巧本不想去,可也拗不过秦水烟的热情,只能换了身干净的衣裳,跟着她一起出了门。
秦水烟和许巧刚走进供销社,就敏锐地察觉到,今天的气氛似乎比往常还要更热闹一些。
只见卖干货的那个角落里,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一大圈人,不知道在看什么。
一阵阵嘈杂的议论声,断断续续地传了出来。
“啧啧,这几个孩子,小小年纪就不学好,竟然敢偷钱包!”
“可不是嘛!看着人模狗样的,手脚却这么不干净!”
“一看就是有娘生没娘养的野孩子!”
“唉,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小时偷针,大了偷金啊……”
刻薄又难听的话,从人群的缝隙里飞出来。
紧接着,一道还带着奶音的,尖尖细细的嗓音,倔强地响了起来。
是个小姑娘的声音。
“我们没有偷钱!”
“我们只是捡到了这个钱包,想在这里等失主而已!”
话音刚落,另一道尖利又泼辣的女声,就立刻盖了过去。
那声音听起来,还有点耳熟。
“说谎!”
“你个小丫头片子,嘴里没一句实话!”
“这钱包,明明就是你哥从我口袋里掏出来的!被我当场抓住了还不承认!”
“我刚才数了数,里面还少了我十块钱!”
“说!你们把钱藏到哪里去了?!快点交出来!”
“要不然,我今天非得找你们家长,好好说道说道不可!”
里面那几个孩子,明显说不过这个撒泼的女人。
几道稚嫩的声音,七嘴八舌地,焦急地辩解着。
“我们没偷!”
“我们真的没偷钱!”
“我们捡到钱包,连看都没打开看一眼,你……你就过来了!”
“你不要找秋老师!你要找就找我们!”
“呜呜呜……哥哥,对不起,我再也不乱捡东西了……”
稚嫩的童音里,已经带上了明显的哭腔。
秦水烟的脚步,顿住了。
她朝着人群的方向,微微挑了挑眉。
许巧也停了下来,清秀的眉心蹙着,脸上带着几分不忍。
秦水烟拉着许巧的手,不紧不慢地走上前。
她个子高挑,稍微一踮脚,视线就越过了层层叠叠的人头,看清了包围圈里的景象。
只见三个衣着朴素的孩子,正被一个身材粗壮、满脸横肉的中年女人指着鼻子破口大骂。
两个男孩,一个女孩。
年纪大的那个男孩,约莫七八岁的样子,另一个稍微小一点,也有五六岁了。
两个小男孩都生得眉清目秀,只是脸色因为愤怒和委屈,涨得通红。
他们像是两只护崽的小狼,一左一右,将那个最小的女孩子,牢牢地护在了身后。
那个女孩子,看起来最多也就三四岁,扎着两个小揪揪,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此刻已经蓄满了泪水,却还是强忍着,倔强地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掉下来。
三个孩子的衣服,虽然洗得干干净净,但手肘和膝盖处,都打着一层又一层的补丁,一看就不是什么富裕人家的孩子。
至于那个叉着腰,骂得唾沫横飞的女人……
秦水烟的目光,在她那张熟悉的脸上,停留了片刻。
唇角,缓缓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带着几分玩味的弧度。
还真是巧了。
这不是当初诬陷巧儿姐偷了她家老母鸡的刘大娘,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