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院子里的风雪也小了下去。
堂屋里,那只简陋的煤油炉上,架起了一个铁丝网。
顾明远拎来的那两只野兔子,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此刻正被架在火上,烤得滋滋作响。
油脂滴落在滚烫的煤炭上,发出一阵“刺啦”的轻响,瞬间激起一小簇火苗。
一股浓郁的肉香,混合着某种特殊的草药味,开始在温暖的屋子里弥漫开来。
顾明远是烤肉的一把好手,他一边熟练地翻转着兔子,一边往上面涂抹着万医生特制的酱料和草药粉末。
秦水烟支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
火光映在她脸上,跳跃闪烁,让她那双本就明亮的狐狸眼,更添了几分潋滟的波光。
很快,兔子就烤好了。
两只烤得金黄流油的野兔子,被撕成了方便入口的肉块,堆在搪瓷盘子里,热气腾腾。
桌子中央,温着一壶老酒。
酒是万医生自己泡的药酒,用的是山里采的几十种珍贵药材,年份久了,酒色呈琥珀色,醇厚粘稠。
只需一小口,就能让一股暖流从喉咙烧到胃里,瞬间驱散满身的寒气。
顾明远和他的几个小伙伴已经迫不及待地围坐在桌边,眼睛放光,就差流口水了。
万医生乐呵呵地给每个人都倒了一小杯酒。
“都尝尝,都尝尝!”
“这可是我压箱底的宝贝,喝了暖身子,保管你们今晚睡个好觉!”
秦水烟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烤得最焦脆的兔腿,放进嘴里。
兔肉外皮酥脆,内里却鲜嫩多汁。
那股特殊的药草香气,完美地中和了野味的腥膻,只留下满口的鲜香。
“好吃!”
她毫不吝啬地夸赞道,眼睛弯成了两道好看的月牙。
顾明远立刻挺起了胸膛,一脸骄傲。
“那是!我的手艺,那可是一绝!”
许默默默地坐下,拿起筷子,却没先给自己夹,而是将盘子里另一只完整的兔腿,夹到了秦水烟的碗里。
动作自然得,仿佛已经做过千百遍。
秦水烟瞥了他一眼,唇角的笑意更深了。
她也不客气,理所当然地接受了他的投喂。
一顿饭,吃得和乐融融。
万医生年纪大了,话也多,拉着秦水烟问东问西。
“水烟丫头啊,你来仙河镇,已经快半年了吧?还习惯不?”
秦水烟小口地抿着温热的药酒,脸颊上飞起两抹好看的红晕。
“挺好的,万爷爷。”
“这里空气好,清静。”
“就是冬天太冷了。”
她说着,还煞有介事地缩了缩脖子,一副娇气怕冷的模样。
万医生被她逗得哈哈大笑。
“冷就对了!咱们黑省的冬天,就是这个脾气!”
他喝了一口酒,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说道。
“对了,再过个把月,可就要过年咯。”
“我跟小默,过几天打算去县城里一趟,置办点年货。”
他说着,看向秦水烟,眼神慈爱。
“你一个小姑娘,自己待在知青点也冷清,要不……跟我们一起去逛逛?”
秦水烟闻言,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一顿。
她的目光,越过桌上的腾腾热气,落在了正沉默着啃兔肉的许默身上。
男人吃饭的动作很斯文,但速度很快。
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咀嚼的动作慢了半拍,却并没有抬头。
秦水烟的眼波,轻轻一转。
她想了想,然后露出了一个甜美的笑容。
“好啊。”
她答应得干脆利落。
“正好,我们大队长前几天还找我,说队里要买一批新的良种,让我过几天去县城跑一趟呢。”
她晃了晃手里的酒杯。
“到时候,我开拖拉机捎你们一程。”
万医生一听,眼睛都亮了。
从和平村到县城,路可不近,坐牛车都得大半天。
能坐上拖拉机,那可就省事多了!
“哎哟!那感情好!那可太好了!”
万医生笑得合不拢嘴,连连点头。
……
酒足饭饱。
顾明远和他那几个精力旺盛的小伙伴,主动包揽了收拾碗筷的活儿。
堂屋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秦水烟觉得屋里有些闷,便独自一人推开了门,走到了院子里。
外面的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乌云散去,一轮皎洁的圆月,高高地悬挂在墨蓝色的天幕上。
清冷的月光,毫无遮挡地倾泻下来,洒满了整个院子。
厚厚的积雪,在月光的映照下,泛着一层柔和的、珍珠般的银辉。
整个世界,仿佛都被这片纯净的白,洗涤得一尘不染。
亮堂堂的,宛如白昼。
秦水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
那股冷冽的气息,带着雪后特有的清新,瞬间灌满了她的肺腑,也让她被药酒熏得有些微醺的头脑,清醒了不少。
她伸出穿着精致小皮靴的脚,试探着,踩进了那片无人踏足的雪地里。
“咯吱。”
一声清脆的声响。
雪地上,留下了一个清晰又小巧的脚印。
她觉得有趣,又接连踩了好几脚。
“咯吱,咯吱……”
不远处的屋子里。
叶红菱吃完了饭,并没有跟大家一起收拾,而是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站在窗边,透过蒙着一层薄薄水汽的玻璃,静静地看着院子里的那一幕。
月光下,那个穿着惹眼红色羊毛衫的女孩,身影是那么的鲜活。
那抹红色,在这单调的黑白世界里,像是一簇永不熄灭的火焰。
她就那么在雪地里,轻盈地跳跃着,旋转着。
裙摆飞扬,像一只夏夜里翩翩起舞的蝴蝶。
美丽得……不似凡人。
叶红菱不得不承认,秦水烟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不是那种小家碧玉的清秀,而是一种明艳的、带着侵略性的美。
一颦一笑,都像是带着钩子,能把人的魂都勾走。
而且,她看起来很有钱。
随手就能送出一件崭新的军大衣,眼睛都不眨一下。
多少人托关系都弄不到的好东西,她却像是送一件寻常衣服一样,随手就送给了许默。
看她的衣着打扮,听她的谈吐举止,就知道,她的家庭条件一定非常阔绰。
这样的人……
一个城里来的、娇生惯养的大小姐。
怎么会跟许默混在一起?
许默……
叶红菱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了堂屋的方向。
在她眼里,许默有本事,会采药,会打猎,踏实又可靠。
而秦水烟,则像是温室里的娇花,美丽却脆弱。
他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叶红菱咬着下唇,心里反复地告诉自己。
不管怎么看,都是自己这样的人,才更适合他吧。
她虽然家境普通,长相也只是清秀,但她勤劳,朴实,会照顾人,是能踏踏实实跟他过日子的。
对,一定是这样的。
叶红菱在心里暗暗地给自己打着气。
然而,当她再次望向院子里时,却猛地愣住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许默高大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秦水烟的身边。
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穿着那件崭新的军大衣,身形挺拔如松。
雪光和月光,勾勒出他冷峻的侧脸轮廓。
秦水烟停下了踩雪的动作,仰着头,正对着他,叽叽喳喳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她的脸上,带着明媚的、毫无阴霾的笑容。
而他,就那么低着头,安静地听着。
然后……
在叶红菱惊愕的注视下。
那个穿着红色羊毛衫的女孩,忽然踮起了脚尖。
她伸出两条手臂,熟稔地环住了许默的脖颈。
然后,在那片皎洁的月光和皑皑的白雪中,她仰起脸,吻上了许默的嘴唇。
动作大胆,又自然。
仿佛这件事,他们已经做过千百遍。
两个人的身影,在静谧的雪夜里,紧紧地交叠在了一起。
“轰——!”
叶红菱只觉得一股热血,猛地冲上了自己的头顶。
她的眼睛,瞬间瞪得滚圆。
她猛地收回视线,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她伸出手,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然后,浑身发软地,顺着墙壁蹲了下来。
她……她怎么敢?
她怎么可以在这光天化日……不,朗朗乾坤之下,做出这么……这么不知羞耻的事情?!
这……这成何体统!
秦水烟她……
她简直,简直不知廉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