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病房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苏念禾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挂着泪珠的睫毛颤了颤,抬起头,一脸茫然地看着秦水烟。
“……什么?”
她愣愣地反问,显然没反应过来。
秦水烟看着她的反应。
看着她眼神里那份真真切切的茫然,和一丝来不及掩饰的荒谬。
是了。
苏念禾很擅长伪装。
可一个人在毫无防备之下,被问到最核心的问题时,那一瞬间的本能反应,是绝对骗不了人的。
她对许默,没有丝毫男女之情。
甚至,她对这个问题本身,都感到莫名其妙。
果然。
不是他。
苏念禾心心念念,不惜下乡也要等待的那个男人,不是许默。
那么,她处心积虑地想要除掉自己,就绝不是因为什么临时起意的嫉妒。
而是……蓄谋已久。
一个念头,在秦水烟的脑海里,愈发清晰。
秦水烟若有所思地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她再次抬起头时,视线已经越过了苏念禾,落在了门口那个高大的身影上。
许默依旧靠在墙壁上,双手环胸。
他紧紧地皱着眉头,那双深邃的黑眸,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那眼神里,仿佛在说:秦水烟,你又在抽什么疯?
秦水烟看懂了。
她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于是,她迎着他那能冻死人的目光,唇角微微一勾,朝他吐了吐舌头。
许默:“……”
这女人,有病吗?
苏念禾从秦水烟的问话中惊醒过来,脸上迅速飞上两抹慌乱的红晕。
她一边飞快地擦着脸上的泪痕,一边急切地摆着手。
“烟烟,你……你在说什么啊?”
“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我只是听说你也在这里养伤,想来看看你。”
“出门的时候,在走廊上刚好碰到许大哥他们,我就……我就顺便问问,知不知道你在哪间病房。”
“我们真的只是碰巧遇到,烟烟,你千万别误会。”
秦水烟静静地听着。
她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既没有相信,也没有不信。
直到苏念禾结结巴巴地解释完,用那双通红的、水汽氤氲的眼睛无助地看着她时,秦水烟才轻轻地“哦”了一声。
那声音平淡得像是一杯白水,听不出任何情绪。
她点了点头,仿佛接受了这个说辞。
然后,在所有人以为这件事就要这么揭过去的时候,秦水烟施施然地开了口。
“许默是我的男人。”
“以后,离他远点。”
那双明艳的眸子,平静地注视着她:
“要不然,再被我看到你们俩一块儿站着……”
“我会吃醋。”
“我会不高兴。”
…………
…………
现在,别说是苏念禾。
就连旁边的顾清辞和顾明远,都彻底石化了。
沉默不语的许默,终于动了。
他那张线条冷硬的脸上,已经看不出任何表情。
只见他长腿一迈,两三步就走到了病床前。
在秦水烟得意洋洋的目光中,一只带着薄茧的大手,猛地伸了过来,不带丝毫怜香惜玉地,一把捂住了她那张喋喋不休的小嘴。
“唔……!”
秦水烟猝不及防,只能发出一声模糊的抗议。
温热粗粝的掌心,带着一股淡淡的烟草和皂角混合的味道,强势地堵住了她所有未尽之言。
许默的动作快而狠,另一只手甚至还按住了她乱动的肩膀,将她牢牢地禁锢在床头。
做完这一切,他才缓缓转过头,那双淬了冰的黑眸,冷冷地看向门口的苏念禾。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不带一丝温度。
“她没事。”
“活蹦乱跳的。”
“苏知青,你腿脚不便,回去养伤吧。”
说完,直接对门口还处于呆滞状态的顾明远命令道。
“明远。”
“送苏知青回病房。”
“哦……哦!好!”
顾明远一个激灵,总算回过神来。
他不敢去看自家老大那能杀人的眼神,连忙快步走到苏念禾身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语气还算客气。
“苏知青,我送你回去吧。”
苏念禾也终于反应了过来。
她看了一眼被许默牢牢控制在怀里,还在“呜呜呜”地挣扎,显得委屈不已的秦水烟,眸光剧烈地闪烁了一下。
秦水烟跟许默……
他们真的搞在了一起?
怎么可能?!
一个是从沪城来的资本家大小姐,一个是和平村出了名的混混头子。
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
不对……
不对!
她猛地想起来了!
上辈子,秦家也有一个养子,叫许默!
是在秦家倒台前不久,才被秦建国从黑省的乡下接回沪城的!
难道,就是这个许默?
难道上辈子,在秦家的时候,秦水烟就跟许默有一腿?
这个念头,让苏念禾的血液都几乎凝固了。
秦水烟,她先是跟许默这个养子不清不楚,后来又做了林靳棠的情人……
那她上辈子,岂不是还给林靳棠戴了绿帽子?!!
一想到那个如神只般完美的男人,那个她爱了一辈子,求了一辈子,委曲求全也得不到的男人……
他为了秦水烟,不惜与家族决裂,不惜跟门当户对的妻子离婚,弄得声名狼藉。
可被他如此珍视,如此宠爱的秦水烟,背地里,却是一个不守妇道,勾三搭四的贱人!
凭什么?!
凭什么?!
凭什么她秦水烟就能得到所有男人的爱?!
凭什么她费尽心机也得不到的东西,秦水烟却可以弃之如敝履?
秦水烟!
你可真该死啊!
她死死地咬着自己的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可脸上,却依旧保持着那副悲伤又担忧的表情,只是眼底深处,多了一抹无人察觉的阴鸷。
“那……那烟烟,你好好休息。”
她声音颤抖地说着,被顾明远半扶半请地带出了病房。
门,在身后缓缓关上。
隔绝了里面所有的声音。
回到自己的病房,顾明远客气地将她送到门口,便转身离开了。
“哐当——”
门被重重地关上。
那一瞬间,苏念禾脸上所有温顺柔弱的伪装,尽数褪去。
她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到桌边,眼神阴冷得可怕。
桌上放着一个给病人喝水用的搪瓷缸子。
她伸出手,一把抓起,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朝着水泥地砸了下去!
“哐当——哗啦!”
刺耳的破碎声,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白色的瓷釉碎片,混着清水,溅了一地。
“没用的东西!”
“废物!”
苏念禾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清秀的脸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
那个没脑子的蒋莉莉!
她都已经把戏演得那么完美了,甚至亲自把秦水烟那个贱人带到了狼出没的地方!
可她呢?
她不仅没能弄死秦水烟,还把自己蠢到被狼给吃了!
废物!彻头彻尾的废物!
苏念禾越想越气,恨不得把蒋莉莉那几块被啃剩下的骨头从土里挖出来,再狠狠地鞭尸几下!
她靠在桌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试图平复自己翻江倒海的情绪。
不行。
不能再这么冲动了。
这一次,是她小看了秦水烟。
那个女人,比她想象中……命大得多。
而且,虽然她自认为昨晚的戏演得天衣无缝,可秦水烟是个聪明人。
谁也说不准,她现在有没有开始怀疑,昨晚发生的一切,并非意外,而是人为。
有没有……怀疑到自己的头上。
想到秦水烟在病房里那副活蹦乱跳,还有闲心跟男人打情骂俏的模样,苏念禾的指甲,就深深地掐进了自己的掌心。
看来,靠别人是指望不上了。
以后……
苏念禾深吸一口气,缓缓地抬起头。
镜子里,映出一张清秀的、带着泪痕的脸。
可那双眼睛里,却翻涌着与这张脸截然不符的狠毒。
以后,得靠她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