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远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咕咚。”
顾明远身后的一个瘦高个,外号叫“猴子”的,不受控制地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滑动,发出了清晰可闻的声响。
这一声,像是按下了某个开关。
原本还算镇定的几个半大小子,瞬间炸了锅。
他们不再假装看天看地,而是互相推搡着,用胳膊肘去撞对方的肋骨,脸上是一种混杂着少年人特有的羞窘、好奇和兴奋的复杂表情。
“远哥,这……这是冲你来的啊……”
这种被一个绝色美人毫不避讳地注视着的感觉,对顾明远这群平日里只跟泥土和汗水打交道的毛头小子来说,简直是一种酷刑。
最终,还是秦水烟先动了。
她从歪脖子树下站起身,然后,迈开步子,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随着她的靠近,一股若有若无的、好闻的香皂气息,丝丝缕缕地钻进了几个小伙子的鼻腔。
这股味道,和他们平日里闻惯了的汗臭味、泥土味、牲口粪便味,截然不同。
几个小伙子的脸,“唰”的一下,红得更彻底了,像是被火烧过一样,几乎要滴出血来。
他们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又手足无措地不知道该把手放在哪里,只能死死地攥着手里的锄头把。
秦水烟停在了顾明远面前。
距离很近,近到顾明远能清晰地看到她纤长卷翘的睫毛,以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映出的自己那张又黑又红、傻乎乎的脸。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然后,他看到秦水烟的目光,从他的脸上,缓缓地、一寸一寸地往下移。
她打量着他。
那是一种纯粹的,却又极具侵略性的审视。
她像一个经验老到的工匠,在审视一件工具,评估它的材质、硬度和耐用性。
顾明远活了十八年,头一次被一个女人,还是这么漂亮的女人,如此赤裸裸地打量。
他的脸颊烫得惊人,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嗡嗡作响。
他的眼睛慌乱地四处乱瞟,就是不敢和她对视,最后只能死死地盯着自己那双破旧的解放鞋的鞋尖。
“喂。”
女人清脆的声音。
他猛地抬起头。
秦水烟已经收回了视线,正笑眯眯看着他。
“你跟许默,关系很好吗?”她问。
许默?默哥?
顾明远一个激灵,像是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冷水,瞬间从那种晕眩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他脑子里那根名为警惕的弦,“崩”的一下就拉紧了。
这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女知青,一开口,居然是在打听他们老大的事!
他立刻挺直了腰板,眼神也变得锐利起来,他下意识地往前站了半步,将身后的几个兄弟挡住,摆出了一副护卫的姿态。
“你打听我们默哥干什么?”
他的声音,因为刻意的戒备而显得有些干涩沙哑。
秦水烟看着他这副如同护食小狼狗般的模样,心里不由得觉得好笑。
还挺机灵的。
她唇边的弧度不变,那双明亮的眼睛眨了眨。
“别紧张,”她用一种轻快的,带着点撒娇意味的语气说,“我就是想请你帮个忙。”
她抬起白皙的手指,朝着不远处那片杂草丛生的“责任田”遥遥一指。
“能不能,帮我把那些草拔了?”
顾明远顺着她的手指望过去,那片地里的草长得确实茂盛。再回头,看看她那双细皮嫩肉的手,似乎也能理解。
可……
他的目光,落回到她那张笑盈盈的脸上。
那笑容,像带着钩子,又像抹了蜜,甜得人晕头转向。他脑子一热,那句“好”差一点就脱口而出。
不行!
顾明远狠狠地在自己大腿内侧拧了一把!
刺痛让他瞬间清醒,也让他从那颠倒众生的美色中挣脱了出来。
他板起脸,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不好接近一点。
“我为什么要帮你拔草?”他警惕地反问。
“那些草太硬了,根扎得又深,”秦水烟蹙起秀气的眉,露出一副苦恼又无助的表情,“我拔不动。”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补充道:“不过,我也不是让你们白干的。”
她的目光,从顾明远脸上,扫过他身后那几个伸长了脖子偷听的脑袋。
“你帮我干活,”她慢悠悠地抛出诱饵,“我请你们吃饭,怎么样?”
吃饭?
顾明远眨了眨眼睛。
他身后的猴子忍不住扯了扯他的衣角,压低了声音,急切地提醒道:“远哥,别听她的!咱们得赶紧上工了,默哥下午还有事要去镇上呢!”
顾明远心里一凛,想起了早上许默的交代。
默哥的奶奶身体不好,常年吃一种叫“消渴症”的药,药没了,默哥今天得赶在镇卫生院下班前去镇上取药。
他们这几个做兄弟的,得提前帮他干完活。
跟默哥的正事比起来,一个漂亮女知青的请求,根本不值一提。
他刚要张嘴,想拒绝……
“我请你们去国营饭店吃饭。”
秦水烟不紧不慢的说。
国营饭店?
顾明远拒绝的话,瞬间卡在了喉咙里,再也吐不出来。
他身后的几个兄弟,更是连呼吸都停滞了。
秦水烟满意地看着他们脸上那副震惊到呆滞的表情。
她慢条斯理地,又加了一把火。
“怎么样?想吃什么,就点什么。”
这话一出。
几个原本安静如鸡的小伙子,彻底坐不住了。
国营饭店!
想吃什么点什么!
那是什么概念?
是玻璃柜台里油光锃亮,光是闻着味儿就能下三碗饭的红烧肉!
是皮脆肉嫩,一咬就流油的挂炉烤鸭!
是不用就着咸菜,可以大口大口往下扒拉的,香喷喷的白米饭!
这些东西,他们只在逢年过节,或者是在梦里才敢想一想!
平日里,能分到一块肥肉膘炒菜,都能让他们高兴好几天。
去国营饭店?
那是他们连想都不敢想的奢侈!
“远……远哥……”猴子结结巴巴地开口,看着秦水烟,仿佛想从她脸上看出一丝开玩笑的痕迹。
可秦水烟的表情,坦然又笃定,没有半分虚假。
那几个原本还急着要去跟许默汇合的小弟,此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喉结不住地滚动,都没吭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