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春风里,总裹着几分比京城更浓的闲情。
神京城“凤命”流言与皇帝赐婚的消息顺着运河漂来,没几日便成了茶馆青楼里最热的谈资。
扬州城最大的“听风楼”里,说书先生拍着醒木,唾沫横飞地讲着新编的《荣国府凤命奇缘》:
“那跛足道人原是天上星宿下凡,见贾大姑娘有凤凰之气,才冒险点化……谁料当今圣上英明,一眼识破妖言,亲下圣旨赐婚,既保了忠臣颜面,又显了帝王威仪……”
楼下酒桌旁,贾琏端着酒杯,与几位扬州官员碰在一处,笑得敞亮:
“诸位听听,这说书的胡吣什么!我那元春妹子,不过是个寻常闺秀,哪来的凤命?还不是托陛下洪福,得了桩好姻缘。”
众人纷纷附和,举杯痛饮。
谁都知道这位荣国府的二公子看着纨绔,实则手腕利落——自他与巡盐御史林如海联手整顿盐务,不过月余,扬州私盐便销声匿迹了大半,每月入库的盐税竟比从前多了近三十万两。
“琏二爷这手段,真是佩服!”
扬州知府饮尽杯中酒,脸上带着几分讨好,
“那些盐商藏得比耗子还深,竟被您和林大人连根拔起,往后咱们扬州的日子,可就好过了。”
贾琏哈哈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都是林大人调度有方,我不过是敲敲边鼓罢了。”
话虽谦虚,眼底却藏着几分得意。
他从前在京里总被说不成器,如今在扬州做出这般成绩,总算能挺直腰杆。
而此时的盐商会馆里,气氛却压抑得能滴出水来。
几位头面盐商围着圆桌,面前摆着的账册上,密密麻麻记着近来被查抄的窝点、被抓的伙计,触目惊心。
“这贾琏和林如海,简直是疯了!”
一个胖盐商拍着桌子,心疼得直抽气,
“光是这个月,咱们损失的银子就够堆座银山了!连张老爷那边派来的人,都折进去好几个!”
旁边的瘦盐商脸色阴沉:
“折进去的人,都成了他们的政绩。听说林如海已把盐税明细奏报上去,圣上龙颜大悦,还赏了他一串东珠。”
“赏?我看是催命符!”胖盐商咬牙切齿,“再这么下去,咱们这些人迟早要喝西北风!得想个法子,给他们找点不痛快!”
众人沉默下来,眼底都闪过一丝狠厉。
江南盐商盘根错节,哪能轻易认输?
只是贾琏背后有荣国府,林如海是皇帝亲信,明着对抗无异于以卵击石。
“听说……神京城那边,荣国府刚被卷进‘凤命’的流言里?”有人忽然低声道。
胖盐商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
瘦盐商抚着胡须,阴恻恻地笑了:
“京城的风,说不定也能吹到江南来。咱们做不成盐生意,总不能让他们舒舒服服地拿政绩吧?”
会馆外的运河上,画舫依旧穿梭,丝竹声隐约传来,与馆内的阴私算计格格不入。
林如海坐在案前,指尖划过盐税账册上那串鲜红的数字,眉宇间难掩欣慰。
短短数月,扬州盐税竟有如此增幅,贾琏那看似纨绔的做派下,藏着的活络手段确实帮了大忙——他能凭着荣国府的名头与地方官打成一片,又能在查抄私盐时拿出几分狠劲,与自己的严谨形成互补,倒成了一对难得的搭档。
“大人,外面传来消息,城南盐商会馆聚了不少人,从午时一直待到现在,连平日不常露面的几个老盐商也去了。”书童轻步进来,低声禀报。
林如海脸上的笑意瞬间淡去,指尖在账册上停住。
自上次府中遭人下毒,他便再不敢小觑这些盐商。
这群人盘踞江南数十年,手眼通天,连皇帝派来的羽林军和锦衣卫,都敢暗中使绊子。
若非他当初力请留下半数人手,又许以重金让他们紧盯盐商动向,恐怕早已被对方钻了空子。
“查清楚他们聚在一起说什么了吗?”林如海沉声问,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盯梢的人说,会馆周围防卫得紧,只隐约看到有人往里面递密信,像是从京城方向来的。”书童回道。
林如海心中一沉。
京城来的密信?
联想到神京城刚平息的“凤命”流言,一个不好的念头涌上心头。
这些盐商在扬州吃了亏,明着斗不过他和贾琏,难保不会走歪路——勾结京城的势力,从荣国府或是他身上找突破口。
“看来是安稳日子过久了,忘了朝廷的法度。”林如海眼中闪过一丝冷冽。
林如海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眉头不自觉地蹙起。
近来江南也隐约传着神京城有僧道作祟的流言,说是什么癞头僧、跛足道,能施妖法,还跟“凤命”之说扯在了一起。
贾家那边没传来具体信儿,这让他心里打了个突。
若是寻常江湖术士,倒不足为惧,可流言里说那二人能定人身形、驱邪祟黑气,听起来便非同小可。
“要是真有这等人物……”林如海指尖在窗棂上轻点,心头涌上几分凝重。
他与贾政相交多年,知道对方虽通些强身健体之术,却绝非什么修士。
若那僧道真有传言中那般能耐,贾政如何能应付?
荣国府如今本就被“凤命”流言缠上,再添上这等诡异人物,怕是要更难了。
更让他不安的是,盐商此刻聚会,又牵扯到京城密信。
若那些盐商走投无路,会不会铤而走险,勾结这僧道之流?
毕竟对付修士的手段,与对付寻常官员不同,暗箭难防。
“得给京里去封信。”林如海转身回案前,提笔蘸墨。
还是得问清楚,自己这边也得多防备。
他写下几笔,又想起上次府中中毒之事,那下毒的手法便带着几分诡异,不似寻常毒物。
难不成,早就与这些旁门左道扯上了关系?
笔尖悬在纸上,林如海眼神沉了沉。
若僧道之事为真,那这盘棋,怕是比他想的还要深。
江南的盐商,京城的张启年,再加上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修士……前路当真是步步荆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