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察院的风刮进荣国府时,正赶上午后的歇晌。
葡萄架下的竹椅空着,丫鬟们却聚在廊下交头接耳,声音压得低低的,生怕惊动了里屋的主子。
“听说了吗?老爷在都察院动真格的了,一进门就把那嚣张的门子给革了!”
“何止啊,还跟右都御史较上劲了,连他儿子都要查呢!”
“可别出什么岔子才好……”
里屋的炕上,贾母半倚着引枕,手里的佛珠转得慢悠悠。
王熙凤坐在下首,手里纳着鞋底,针脚却歪歪扭扭。
自那日求贾政救了母亲南瑾,老太太就没给过她好脸色,尤其是今早听说贾政被御史参了,虽没明着骂,那声“哼”却像巴掌似的打在她脸上。
“吵什么?”贾母睁开眼,声音不大,却让外面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她瞥了眼王熙凤,“你母亲安置得还好?”
王熙凤忙起身回话:“劳老太太挂心,母亲身子好多了,就是还不大敢见人。”
“嗯,”贾母不咸不淡应了声,“终究是你王家的人,既然救回来了,就好好待着,别再惹出什么是非。”
话里的敲打,谁都听得出来。
王熙凤喏喏应着,心里却松了口气——老太太肯提这话,总算没真把她当外人。
秦可卿眉眼精致,却掩不住一丝倦色。
她想起今早南瑾来请安时的模样——一身水绿旗袍裹着丰腴的身子,说话时眼波流转,带着种久经人事的娇媚,难怪能让贾政松口救人。
指尖在眉峰上顿了顿,她忽然对着身后的宝珠道:“去看看,老爷下值了没有。”
宝珠刚出去没多久,就传来了贾政回府的消息。
一时间,各屋的女眷都聚到了正厅,连刚歇午觉的赵姨娘都扶着丫鬟来了。
贾政一身官袍未换,眉宇间带着些疲惫,却依旧沉稳。
“都别担心,”他先给贾母请了安,声音温和,“都察院那点事,不过是例行整顿,圣上心里有数。”
贾母张了张嘴,仍是说道:“官场险恶,你可得当心些。那些御史的嘴,比刀子还利。”
“儿子省得。”贾政笑着应下,又安抚了儿子宝玉女儿元春探春几句,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秦可卿身上,“累了一天,先回屋用膳吧。”
秦可卿脸上立刻堆起温顺的笑,上前搀扶:“老爷辛苦了,我让小厨房备了您爱吃的糟鹅掌。”
两人并肩往院子走,穿过回廊时,秦可卿轻声道:“听说老爷今日在都察院立了规矩?”
“嗯,先从门禁抓起。”贾政淡淡道。
“那……张启年那边,怕是不会善罢甘休。”秦可卿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担忧,“要不要我去几家夫人那边探探消息?”
贾政脚步顿了顿,看了她一眼。
这女子总是这样,看似柔顺,却总能在关键处递上梯子。他点了点头:“也好,别太张扬。”
进了屋,饭菜已经摆好。
秦可卿亲手给贾政斟了酒,柔声道:“老爷尝尝这梅子酒,我新酿的,解乏。”
酒液清冽,带着淡淡的果香。
贾政饮了一口,看向她笑靥如花的脸,早上在都察院的紧绷渐渐松了些。
这内宅的温柔乡,倒成了难得的避风港。
“对了,”秦可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下午南瑾嫂子来道谢,说想给老爷做双鞋,问您穿多大的尺码?”
贾政握着酒杯的手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复杂:“不必了,让她好生歇着吧。”
秦可卿眼底的光闪了闪,笑着应下,没再多问。
有些事,点到为止就好。
她知道,自己该做的,是让这位刚经历过风波的老爷,在她这里能真正松快下来。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屋里的烛火暖融融的,映着两人的身影,暂时隔绝了朝堂的风雨。
烛火摇曳,映得帐内一片暖昧。
贾政刚将秦可卿揽入怀中,指尖触到她滑腻如脂的肌肤,门外却突然传来小厮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慌张的呼喊:“老爷!老爷!有急事禀报!”
秦可卿吓得一缩,往贾政怀里钻了钻,声音带着初醒的软糯:“这么晚了,什么事?”
贾政眉头紧锁,拍了拍她的背安抚:“你睡吧,我去看看。”
他松开手,掀开锦被,帐外的宝珠连忙上前,捧着外衣伺候他穿上。
刚走到客厅,就见小厮脸色惨白地跪在地上:“老爷,出事了!右佥都御史徐大人……徐冰,没了!”
“什么?”贾政猛地顿住脚步,心头一震。
“方才京兆尹衙门来报,徐大人在自家书房里没了,像是……像是被人害了!”小厮的声音都在发颤,“仵作初步查验,说是中了毒,七窍流血,死状吓人得很!”
贾政倒吸一口凉气。
徐冰,四品御史,虽说只是右佥都御史,却也是朝廷命官。
且不说他下午还在都察院议事,怎么会突然死于非命?
更重要的是,在这神京城里,天子脚下,谁敢对一位在职御史下此毒手?
“消息确凿?”贾政追问,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
“千真万确!京兆尹已经派人封了徐府,还说……还说这事牵扯重大,特意来知会老爷一声。”
贾政沉默下来,指尖在案几上无意识地敲击着。
徐冰下午刚从他这里离开,回去后便陷入两难——一边是他的命令,一边是张启年的威压。
如今人突然死了,怎么看都透着诡异。
是张启年下的手?怕徐冰倒戈,杀人灭口?
还是……有人想嫁祸给张启年,甚至嫁祸给他贾政?
毕竟,徐冰死前,最后接触的两位大人物,就是他和张启年。
“备轿,去徐府。”贾政当机立断。
宝珠连忙阻拦:“老爷,夜深露重,而且这事蹊跷,您现在过去……”
“无妨。”贾政打断她,眼神锐利,“徐冰是都察院的人,又是我命他查案,如今死了,我岂能坐视不理?”
他必须去看看,这徐冰的死,到底藏着什么猫腻。
夜色更深,马车碾过寂静的街道,朝着徐府的方向驶去。
贾政坐在车里,心头翻涌——徐冰一死,张麒麟的案子得重新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