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光透进窗棂时,贾政费力地将搭在身上的胳膊挪开。
宝儿的发丝缠着他的脖颈,芸娘的腿还压在他的膝盖上,两人睡得正沉,嘴角都带着浅浅的笑意。
他低头看着臂弯里的温香软玉,昨夜的疯狂如潮水般漫上心头 —— 原来卸下朝服与戒备,做个寻常男子的滋味,竟这般醉人。
幸好今日休沐,否则此刻怕是要顶着黑眼圈上早朝了。
轻手轻脚地起身,穿靴时不小心碰倒了床边的铜盆。
芸娘猛地睁开眼,慌忙坐起身,领口散开的衣襟露出肩头淡淡的红痕:“老爷……”
“接着睡,我去前院。”
贾政按住她的手,指尖触到她滚烫的肌肤,
“今日没事,不用早起伺候。”
宝儿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抓住他的衣角:
“老爷不走……”
贾政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乖,晚上回来给你带惊喜。”
走出院子时,晨露打湿了石阶,空气里混着草木与炊烟的气息。
早膳摆在荣庆堂的偏厅,贾母正对着碗里的粳米粥出神。
“政儿来了?” 她抬眼时,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今日倒清闲。”
贾政坐下时,才发现自己的袖口沾着根水红色的丝线 —— 定是宝儿昨夜胡闹时缠上的。
“想着族学许久没去了,今日去瞧瞧。” 他用勺子搅动着粥。
贾母的嘴角微微上扬:
“你办的那个族学,前几日赖大还跟我夸呢,说比国子监的规矩还好。”
贾政心中一动:“赖大?他去族学了?”
“可不是,” 贾母放下勺子,
“他那小孙子非要去学算账,说将来要替二老爷管工部的账房。”
这话倒让贾政来了兴致。
他原本只是想让贾家人多些谋生的本事,没想到竟能引来赖家的目光。
早膳后,贾政换了身素色锦袍,带着小厮往族学走去。
路过可卿院时,见秦可卿正指挥着丫鬟晾晒药材,她抬头望见贾政,眼中闪过一丝戏谑:
“老爷今日气色不错。”
贾政轻咳一声,加快了脚步。
告知对方自己要去检查族学,便匆匆离开。
这女子的眼睛,比工坊的熔炉还能烧人。
族学设在荣国府西侧的跨院,离主宅隔着三道月亮门。
还没走近,就听到朗朗的读书声 —— 不是《论语》《孟子》那套,倒像是在背《九章算术》的口诀。
“三一三十一,五二添作五……”
稚嫩的童声混着算盘珠子的脆响,在清晨的空气里格外清亮。
贾政站在影壁后,看着重新修缮的院门。
朱漆大门上挂着块新匾额,写着 “务本堂” 三个大字,是他亲自题的。
门边的公告栏上,贴着黄纸抄写的《族学章程》,墨迹还很新鲜。
“站住!” 守门的小厮拦住了个想往里闯的半大孩子,“没瞧见牌子吗?上课时间不准喧哗!”
那孩子攥着个布包,脸涨得通红:
“我是来送药的!我哥在里面学工匠,昨天被凿子砸了手……”
贾政皱了皱眉,刚要开口,就见一个穿着青布长衫的先生走了出来:
“是小宝吧?你哥的手没事,先生已经处理过了,药我让厨房煎着呢。”
他接过布包,又从袖中摸出两文钱:“拿着买个糖吃,别在这儿耽误你哥上课。”
小宝接过钱,蹦蹦跳跳地跑了。
贾政看着那先生的背影,认出是前几年落第的秀才周先生 —— 他懂些医术,贾政特意请他来族学教养生和急救。
“二老爷?” 周先生转身时撞见贾政,慌忙作揖,“您怎么来了?”
“随便看看。” 贾政走进院门,目光立刻被眼前的景象吸引
原本破败的院子被收拾得井井有条:
东边的厢房改成了武学堂,十几个半大的孩子正在练扎马步,教头是从京营退下来的老兵,腰间还挂着把锈迹斑斑的腰刀。
西边的几间屋子成了工匠房,里面传来锯子和刨子的声响,门口的架子上摆着几个初具雏形的木鸢,翅膀上还画着贾家的族徽。
正中央的大殿被隔成了三间:左首是账房;
右首是医馆,几个孩子正围着人体模型认穴位,周先生在一旁指点;
再之后便是科举教学。
族学中最大的屋子是藏书阁,占地颇广,书架从地面顶到房梁,几个学生正踩着梯子整理书籍。
“这是……”
贾政走到藏书阁门口,看着一个学生正在抄写《天工开物》,笔尖的墨汁在宣纸上晕开,
“你们在做什么?”
负责族学的黄举人恰好赶来,连忙解释:
“回二老爷,这些都是找人抄录的副本,方便保护孤本,又可以方便借阅。”
他指着墙角的柜子:
“您瞧,还请了裱糊匠做了防潮的书套,每年都要拿出来晒三次。”
贾政拿起一本抄本,字迹工整,装订精细,竟比原书还要体面。
“不错。” 他的指尖划过书页,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争执声。
黄举人手里拿着本账册,急匆匆地走来:
“二老爷,您托我买的新书到了,共十二箱,都是江南新刻的。”
贾政接过账册,翻到最后一页,见上面写着 “共计纹银五十八两”,眉头微微一皱:
“古代读书是件奢侈品!”
贾政忽然想起昨日在工坊审问的汉子,五十两银子就能逼得一个父亲铤而走险。
而这随手买几本书,就花了这么多。
贾政站在务本堂的回廊下,目光扫过练武场里扎马步的少年们。
那个十三四岁的后生已经能稳稳当当站满一个时辰,额角的汗珠砸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去年在京营见过的小兵,也不过是这般筋骨。
他转头看向账房室,七个八岁的孩子围着长桌,手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
“二老爷瞧着如何?”
黄举人不知何时站到身后,手里捧着新订的《算学启蒙》,
“这几个孩子里,有两个是家生子,还有三个是远房旁支的,最伶俐的那个……”
他压低声音:
“是周瑞家的侄孙,天生对数字敏感,昨儿竟能算出库房的损耗量,分毫不差。”
贾政的指尖在廊柱上轻轻敲击,想起去年查田庄账册时,那些糊涂账差点让他错过甄家的贪墨。
若是那时有个可靠的账房,何至于熬夜核对三天三夜。
“西边的药庐去看过了?”
“看过了,”
黄举人引着他往西侧走,
“周先生正教认草药,最小的那个才六岁,是邢夫人的远房侄孙,拿着紫苏叶问是不是能治风寒,倒有几分灵性。”
药庐里飘出淡淡的药香,几个孩子正蹲在地上,把晒干的药材分门别类放进陶罐。
那个六岁的小不点踮着脚,努力把甘草塞进最高的罐子,肉乎乎的小手抓不住,药材撒了一地。
旁边十二岁的女孩立刻放下手里的活,耐心地教他辨认根茎 ——
那是李嬷嬷的孙女,父亲去年在边关战死了。
贾政忽然想起王熙凤房里的丫鬟上个月风寒加重,找遍了京城的名医都没起色,最后还是个走方郎中用几味草药治好的。
这些孩子学的,看似是寻常本事,真到了急难时,或许比那些死读圣贤书的子弟更顶用。
“账房要学查账,郎中要学辨毒,木匠要学修器械,练武的要学护院。”
贾政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告诉先生们,多教些实用的,不必拘泥于书本。”
黄举人眼睛一亮:
“您是说……”
“教账房的,要让他们认得假账的破绽;教郎中的,要让他们分得清良药和毒药;教木匠的,要让他们懂些机关消息;教武的,要让他们知道何时该忍,何时该出手。”
”也不是所有的孩子都能走通科举,既然不走科举,就要实用一些,能够作为他们立身之本。”
贾政的指尖在廊柱上叩出轻响,
“这些孩子,两年内必有能用得上的。”
“二老爷深谋远虑。” 黄举人拱手道,“属下这就去吩咐。”
“黄兄过奖了!”
贾政拱手感谢,族学基本按照两人商量的思路进展,而且还不错。
整体氛围较之前好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