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与云瑶一番谈心后,笼罩在白璃周身那若有若无的疏离与紧绷感,似乎悄然淡化了些许。她依旧沉默寡言,依旧大部分时间闭门不出,但偶尔在面对云瑶或兄长时,那抹强撑的柔弱之下,会流露出一丝更真实的、属于“白璃”的依赖与柔软。
这细微的变化让云瑶倍感欣慰,只当是安神香囊起了作用,女儿的心结稍稍打开。
然而白璃自己清楚,前路依旧艰难,危机并未解除。她需要更快地变强,而肉身,始终是最大的桎梏。
这日,木老医官再次前来请脉。
老者三指搭在她腕间,闭目凝神许久,花白的眉毛时而舒展时而蹙起,脸上露出些许困惑与惊奇。
“奇哉……”他收回手,喃喃自语,“小公主脉象虽仍偏弱,但根基之象竟比前些时日稳固了不少,气血流通也顺畅了许多……似是……似是经过了一番锤炼温养?”
他看向白璃,眼中带着探究:“小公主近日可是用了什么特殊的温补之物?或是……另有奇遇?”
白璃心中微凛,面上却是一片茫然,轻轻摇头:“并未……只是按医嘱服药静养。”她顿了顿,补充道,“许是母后送的安神香囊有些效用。”
木老捋着胡须,目光在她依旧清瘦的身形上扫过,沉吟片刻,终是摇了摇头,将这归功于九转还魂草的神效以及年轻人自身的恢复力。
“无论如何,这是大好事。”木老脸上露出笑意,“既然根基渐固,或可尝试以药浴之法,外敷内用,进一步淬炼经脉,强健筋骨,以为日后……嗯,日后调养打好基础。”
他本想说“以为日后修炼打好基础”,但想到这位小公主的“特殊情况”,临时改了口。
“药浴?”白璃抬眼,眸中适时地露出一丝好奇与些许畏惧,“会很……难受吗?”
“初次尝试,或有少许不适,但于身体大有裨益。”木老温和解释道,“老夫会调整药方,以温和为主,循序渐进。”
“全凭木老安排。”白璃乖巧应下。
很快,当晚,一只巨大的、散发着浓郁药香的柏木浴桶便被抬入了白璃寝殿的内室。桶内热水氤氲,水面漂浮着层层叠叠的药材,颜色深褐,散发着一股辛辣与苦涩混合的奇特气味。
芷汐和芸香伺候她褪去外衫,只着一件单薄的中衣踏入浴桶。
热水瞬间包裹而来,起初只是温热,并无异常。
但不过数息之后,一股股尖锐的、如同无数细针攒刺般的药力,便开始透过肌肤,蛮横地向她体内钻去!
“呃……”白璃闷哼一声,猛地咬住了下唇。
那滋味,绝非木老所说的“少许不适”!
药力灼热而霸道,疯狂地冲击着她本就纤细脆弱的经脉,仿佛要将它们撕裂、撑破!每一寸肌肤,每一根骨骼,都像是被放在烈火上炙烤,又像是被无数蚂蚁啃噬,又痛又痒,难以忍受。
额角的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脸色褪得干干净净。
“小公主!”芷汐见她神色痛苦,吓得连忙上前。
“无……无事。”白璃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强迫自己放松身体,缓缓沉入药液之中,直至水面没过头顶。
唯有如此,才能掩盖住她因极致痛苦而扭曲的神情。
她紧闭双眼,任由那狂暴的药力在体内肆虐冲撞。这具身体实在太弱,即便木老已尽可能温和,其药力对她而言,仍是难以承受的酷刑。
不能晕过去,更不能运功抵抗——那会暴露一切。
只能硬扛。
她死死攥紧浴桶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前世经受九天雷劫淬体时的景象。那时的痛苦,远比此刻猛烈千倍万倍……
与那相比,这不算什么。
她一遍遍在心中告诫自己,试图用曾经的苦难来麻痹当下的感知。
时间变得无比漫长。
就在她几乎要耗尽所有意志力,即将崩溃的边缘,那狂暴的药力似乎终于找到了宣泄口,开始缓缓渗透进她的经脉骨骼深处,带来的不再是纯粹的破坏,而是一种灼热的、带着修复意味的滋养。
剧痛逐渐褪去,转化为一种深沉的酸胀与疲惫。
她猛地从水中抬起头,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水珠顺着湿透的发丝不断滚落,狼狈不堪。
“小公主,您还好吗?”芷汐和芸香的声音带着哭腔,连忙用软巾替她擦拭。
“……还好。”白璃声音沙哑,带着劫后余般的虚弱,眼底却掠过一丝极淡的亮光。
她感觉到,在那场酷刑般的药浴之后,浑身经脉仿佛被拓宽了一丝,变得更加柔韧。骨骼深处传来轻微的麻痒感,那是药力正在强化根基。虽然疲惫欲死,但身体深处,却焕发出一股微弱却真实的活力。
这药浴,果然有效!
待到气息稍匀,她并未立刻离开浴桶,而是再次沉下心神。
这一次,她不再被动承受。
她开始极其隐晦地、小心翼翼地引导着体内尚未完全散去的药力,依照《百炼基础体术》中记载的、配合药浴吸收的独特呼吸法门,以及肌肉细微震颤的技巧,主动地将这些精纯的药力,导向那些最需要淬炼的、平日难以锻炼到的细微之处。
这个过程需要极高的控制力,对心神消耗巨大。但她做得一丝不苟,如同最精密的工匠。
药力被高效地吸收着,带来的痛苦减轻了许多,效果却倍增。
待到木老规定的时辰到了,芷汐和芸香将她从已渐凉的药液中扶出时,她几乎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浑身软得如同棉花。
但为她擦干身体、换上干净寝衣时,两名侍女却惊奇地发现,小公主的肌肤透出一种罕见的、健康的粉润光泽,而非以往那种病态的苍白。
“看来这药浴果然有效呢!”芷汐欣喜道。
白璃瘫软在床榻上,连指尖都不想动弹,闻言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便沉沉睡去。
这一次,她睡得极沉。
没有梦境,没有惊悸,只有身体深处那持续不断的、细微的蜕变与生长。
窗外月色如水。
寝殿内,少女沉静的睡颜上,疲惫依旧,却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充满生机的光晕。
玉像的胚体,正于无人知晓的暗处,经受着一次次痛苦的淬火与打磨。
只为有朝一日,绽出惊世光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