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扭曲的木牌在谢无妄苍白的手指间缓缓转动,上面那个凌厉的“妄”字,如同嘲讽的眼睛,正对着苏晚。殿内幽暗的光线在木牌诡异的纹路上流动,仿佛赋予了它某种活着的错觉。
“告诉朕,”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蛛丝,缠绕上苏晚的脖颈,“这东西,你是从何处得来?”
压力如山崩海啸般倾泻而下,并非源于怒吼或威吓,而是来自那双漆黑眸子里绝对的、视万物为刍狗的虚无。乐师们早已屏息,高公公垂手侍立如同泥塑,整个紫宸殿仿佛只剩下御座上那道身影,以及跪在下方,浑身湿透、单薄如纸的苏晚。
苏晚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搏动,血液冲上头顶,又因那冰冷的注视而迅速冷却。她不能说是系统指引,不能暴露自己的异世之魂,更不能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贸然攀咬国师玄寂——那无异于自寻死路。
电光火石间,她脑中已闪过无数念头。最终,她选择了一个最接近真相,却又隐去了最关键部分的回答。她微微垂下眼睑,避开那令人心悸的直视,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因寒冷和恐惧而产生的微颤,却又努力维持着清晰的条理:
“回陛下,臣妾……臣妾是在棠梨宫西偏殿的废弃库房中,无意间拾得此物。”
她的话语落下,殿内死寂更甚。她能感觉到,御座上的目光似乎凝滞了一瞬。
“西偏殿?”谢无妄重复了一遍,语气听不出喜怒,“朕记得,那里早已封存,爱妃是如何进去的?”
问题接踵而至,更加尖锐。苏晚的指尖掐入掌心,利用那点刺痛维持着绝对的清醒。
“臣妾……臣妾前些时日病中烦闷,在宫中走动,见西偏殿窗棂破损,藤蔓掩映,一时……一时好奇,便……便钻了进去。”她的话语断续,模仿着“晚阳”该有的怯懦与后怕,“臣妾知错,擅闯禁地,请陛下责罚。”
她主动认下擅闯之罪,将拾取木牌的行为归于“无意”和“好奇”,这是她能找到的最合理的解释。一个久居冷宫、心思简单的弃妃,因苦闷而做出些不合规矩的举动,总比一个处心积虑、别有目的探子要容易让人接受——尤其是在对方尚未完全看透她底细的情况下。
“好奇?”谢无妄轻轻哼了一声,那声音极轻,却像羽毛搔刮在心脏最脆弱的地方,带来一阵冰寒的战栗。“朕的棠梨宫,竟还有能引起爱妃好奇之物?”
他并未纠结于擅闯之罪,反而将重点拉回了木牌本身。这态度暧昧不明,让苏晚更加谨慎。
“臣妾……臣妾只是见那殿内荒废,心中感伤,胡乱走动时,在角落尘土中踢到了此物。”她继续编织着半真半假的谎言,将拾取的过程描述得偶然且被动,“初时并未在意,只觉得花纹古怪,便……便带回了房中。直至后来……”她恰到好处地停顿了一下,仿佛回忆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身体几不可察地抖了抖,“直至后来,听闻了一些……一些关于宫中国师大人的传闻,又联想到此物上的纹路诡异,心中害怕,才……才惶恐不安。”
她巧妙地将“国师”二字引了出来,却并非直接指控,而是以一种“无知妃嫔因听闻谣言而自行联想”的方式,将一个可能的怀疑对象,轻飘飘地抛了出来。这是试探,也是祸水东引的延续。
说完这番话,苏晚便伏低身子,不再言语,做出全然听候发落的姿态。湿透的衣衫紧贴着背部,冰冷的寒意不断渗透,与殿内那甜腻熏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极其难受的体感。她能感觉到谢无妄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她身上,如同实质般扫描着她的每一寸肌理,试图分辨她话语中的真伪。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秒都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突然,御座上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
那笑声很轻,却带着一种毛骨悚然的意味。
“害怕?”谢无妄重复着这个词,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你既然害怕,为何不将此物丢弃,反而……要让你那奴才,送到内务府去?”
来了!最关键的问题!
苏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不能说是为了转移药方之祸,那等于承认了自己有心计。她必须给出一个符合“晚阳”人设,又能自圆其说的理由。
她抬起头,眼中适时地氤氲出一层薄薄的水汽,不是伪装,而是身体在极度紧张和寒冷下的自然反应。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委屈和破釜沉舟的哽咽:
“陛下明鉴!臣妾……臣妾不敢隐瞒!臣妾拾得此物后,日夜难安,总觉有不祥之感。恰逢……恰逢今日太医院来人为臣妾诊脉,开了方子,李公公去内务府抓药,却被告知方中有一味药犯了皇后娘娘名讳,要拿他问罪!”
她将药方之事顺势抛出,将其与自己送出木牌的动机联系起来。
“臣妾听闻,如遭雷击!臣妾久居冷宫,与世无争,岂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定是有人陷害!臣妾百口莫辩,心中恐惧至极!慌乱之下,想起这拾来的不祥之物,想着……想着此物诡异,或许……或许与宫中某些隐秘相关,臣妾人微言轻,无法面圣陈情,只能……只能借此物,希望能引起足够重视,查清真相,还臣妾一个清白!臣妾愚钝,自知此法不妥,但……但当时实在走投无路,别无他法了啊!”
她的话语逻辑清晰地将“自身被陷害”的恐惧与“木牌可能关联宫中隐秘”的猜测捆绑在一起,将自己送出木牌的行为,塑造成为一个被困冷宫、突遭构陷、惊慌失措之下,所能想到的唯一可能引起上位者注意的、笨拙而冒险的自救手段。
这番说辞,真假掺半,既解释了行为动机,又再次隐晦地指向了宫中存在的“隐秘”和可能的“陷害”,将自己放在了受害者和偶然发现者的位置上。
说完,她深深叩首,额头触及冰冷的地毯,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殿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谢无妄指尖轻轻敲击御座扶手的“笃、笃”声,规律而沉闷,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弦上。
苏晚能感觉到,那冰冷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她俯伏的背上。
良久,那敲击声停了。
谢无妄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难以捉摸的、近乎愉悦的诡异语调:
“走投无路?别无他法?”
他顿了顿,仿佛在品味着这几个字。
“倒是个……有趣的说法。”
苏晚的心猛地一缩。
有趣?
这个词从谢无妄口中说出,比任何直接的愤怒,都更令人胆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