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有人能做到这种程度吗？
想到后代那些史学家们对沈淮安的评价，苏清欢看着眼前正敛垂不语的沈淮安，她抿了抿唇，道：“其实…你是个好皇帝。”
当皇帝，谁不想名垂千史，谁不想后人高声赞扬。
但即使沈淮安应该已经预料到，后代的史官会怎么批判他，但他还是选择了这一条黑路走到底。
并且以他们后人角度来看，沈淮安未来把萧无归推上位，的确让当时正处于水生火热中的百姓，看到了一丝希望。
因为未来萧无归继位后，打开国库，发现了国库里的宝物满满，黄金堆的都能亮瞎人眼。
随后丞相沈山远提议以工代赈。才缓解了各地灾情，让这个已经走在死亡边缘的国度，被慢慢拉回来。
这也是为什么，后代人评价沈淮安是暴君、是贪君的原因之一。
国库里的金子都堆成山，但是还不肯拨款给下面的百姓。
可不就是暴君、贪君吗？
“你是第二个这么说朕的人。”沈淮安笑了笑，随后又咳嗽了几声。
从外人来看，他只是简单的咳嗽了几声。但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藏在衣袖底下的手，已经凉的吓人。全身上下如同有蚂蚁在啃食着骨头，一点一寸，每个角落都没有放过。
但没事，沈淮安对这种痛，已经习以为常了。
第一个，是叶微晚吗。
苏清欢想问这句话，但是到底还是没有问出声。
她盯着眼前这位，被未来无数历史学家批判的沈淮安。
光穿过窗棂雕花的空隙，斑驳地照在书桌上的书。书封面上的《帝王论》，在阳光下亮的有些刺眼。
屋内的桌子、书本、花瓶都好似披上了一层金色薄纱。
而处在阴影中的沈淮安，则是安安静静地低着头，看着手中的雪帕，不知在想着着什么。
苏清欢看到这场景，说不清为什么心有些痛。
这金色薄纱毫不吝啬地照亮整个御书房，但却唯独没有照在沈淮安身上。
一丝都没有。
就好像史书里，他的生平一样。
一出生病弱，没有被老天偏爱过。
母妃去世，过继到柳后名下，没被亲人偏爱过。
没被史官偏爱过。
没被后人偏爱过。
从来没有被任何一个群体‘偏爱’过。
这么一个顶好的人，献出自己的命来拯救这个国家，在监狱中病死、还要被后人辱骂。
但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即使保不住这个名声，但好歹也要保住这条命。
“我决定了——”苏清欢猛地站起，拍了下桌子，惊动了对面的沈淮安。
“我要给你和晚晚姐做药膳。”
她是美食博主，但对药膳这东西也是略有涉及。
毕竟在现要当博主，还是很卷的，十八般武艺要样样精通。
沈淮安是因为先天原因身体差，而晚晚姐最近身体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越来越差。
“你们两个人，能不能好好爱惜自己身体啊唉。”
“不过我不会把脉，这该怎么办。”
“皇上你要不去太医院请个太医过来，这样我也好对症下药。”
“等等太医院也不一定能相信，说不定都是柳后的人，要不我去哪里请个大夫过来...”
“手里还有太后给我的药粉，我还可以把药粉送出去，叫人来鉴定一下里面的成分，说不定也有帮助。”
苏清欢低着头，手指摩挲着下巴，自言自语了许久。没有注意到对面沈淮安没有出声，只是一直静静地看着她。
直到苏清欢发觉，对面人很久没有出声。
“你...不想摆脱这个病吗？如果只是体差，其实我还是很有把握。”
沈淮安摇摇头，笑道：“我昨日已经把萧无归逐出京城，赶去边疆。”
苏清欢愣怔。
现在萧无归虽然已经被赶去了边疆，但其实沈淮安并没有收走他兵权。那么按照历史流程，他应该很快就会携兵入京。
无论从夺妻还是朝廷上的角度来说，萧无归都应该恨透了沈淮安。
他不会留沈淮安的命。
没有一个新朝皇帝，会大度的留下前朝皇帝的命。
但是...这人可是萧无归。
苏清欢仰头挺胸，随后用手拍了拍胸脯：“没事，我到时候去求下情。”
“然后你们这边，再让苏砚临那张嘴皮子去忽悠下萧无归，保下你命，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毕竟我们萧将军脑子不好使，但是他注重人情啊！
只要她和苏砚临轮番上阵磨破嘴皮子，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如果实在不行，她还有plan b。
她可以和苏砚临商量，怎么安排让沈淮安假死在狱中，这样也算尊重了历史。
嗯，她可真是个小天才。
“如果你从萧无归手上活下来了，有什么一直想做的事情不？”
蓦地，沈淮安怔了一下：“想做的事情...”
苏清欢：“对啊，晚晚姐和小翠都有想做的事情。”
沈淮安垂眸思考。
他说不清楚，他有什么想做的事情。
他自小有意识起，他就被当做太子看待。
在柳后的监视下，没日没夜的读书识字，背诵功课。
幼时的他，坐在窗边捧着本书，看见其余同龄人在宫中结伴赏花，心中不免生出羡慕。
“孤做完今天功课，要去御花园赏花。”
身后的太监听闻，冷哼了一声摇头：“太子，你是未来的君王，怎么能和他们一样，整天无所事事，只知道玩耍？”
“皇后让奴才们好好看着殿下你，就是防止你耽搁学业。”
这时的他，还刚到过继到柳后手下，不敢出声。
他是太子，未来的君王。
身为君王，要守得住江山，护得住百姓。
每时每刻，都不能歇息。
这个观念，从小就深深刻在了脑海里。
有时压抑到极致，一些阴暗思想不断冒出，占据了他的脑子。
他孤身一人，站在池塘边上，脸上原本温润的神色缓缓消失，眸里的温度也也一点点褪去。
为什么他会是这太子。
为什么所有人都这么开心。
为什么偏偏是他沈淮安，要被囚在这深宫中，以及缥缈虚无的皇位上。
为什么，为什么....
沈淮安眸色幽深地盯着停留在手背上的雀儿，它头正左右晃着，好似没有感知到危险的来临。
只要轻轻一捏，这个雀儿应该就会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只要轻轻一捏...
“大哥哥，你也在这里看鱼吗？”一道声音，打破了平静。
是幼时的叶微晚。
她笨拙地朝自己靠近，跟在他身后，给他在这黑深宫里，带来一束光。
但光也有被乌云罩住的时候。
百姓，他护住了吗？
现在没有，但以后大抵勉强算是护住了吧。
但叶微晚，他护住了吗？
他只能无力地看着现在的叶微晚，一点点消失。
他以前护不住她。
现在也护不住。
“皇上...皇上？”苏清欢看着眼前许久垂眸不语的沈淮安，在他眼前挥了挥手。
奇怪，沈淮安咋不说话了？
“嗯？”沈淮安压下心底升起的的念想，看着眼前着急的苏清欢，不急不缓道：“其实，朕没什么想做的。”
怎么又是一个，没什么想做的？
“怎么会。”苏清欢看着笑着如清风般的沈淮安，不禁挠挠头，提议道，“其实皇上你可以去游山玩水啦，好好看看你全力护下的大好河山。”
“也可以做一个教书先生，然后桃李满天下啦。”
“或者改名换姓做个诗人，到时候你也可以以另一种方式，名垂千史嘛。”
“原来外面生活，如此丰富。”沈淮安看着窗棂外枝头的鸟儿，它在阳光之下，啄了啄自己的羽毛。
无拘无束。
“你说的这些...有机会的话，也是不错的尝试。”沈淮安含笑点头，“只是这些，还不够呢...”
“啥？”
沈淮安后一句声音有些小，苏清欢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
“皇上，你刚刚说了什么？”
沈淮安却笑着摇摇头，没有在语，而是接着看向窗外。
窗外枝头的鸟儿已经张开翅膀，飞向高空之中。
他想做的事，他的执念，有万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