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泽言仔细询问了张父张母的身体状况,得知两人虽历经风雨,但如今身子骨还算硬朗,精神头也足,他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神情,轻轻颔首:“那就好,那就好啊……你爹那倔脾气,能平平安安熬过来,就是最大的福气。”
他又问起张英英一家的情况,听闻她在钢铁厂工作稳定,家庭和睦,几个孩子也都懂事上进,更是连连说好。
他看向张英澜的目光里,带着长辈慈和与感慨。
张英澜话不多,但在闵泽言面前,却比平时多了几分倾诉的欲望。
他如今才知道,在最动荡艰难的那年,是眼前这位闵伯伯,顶着巨大的压力,暗中周旋,才勉强护住了他爹娘和他,没让这个家彻底散掉。
后来,也是闵伯伯辗转托付了留在沪市的可靠朋友,冒着风险送去了关键的地址信息,才让当时焦急万分的姐姐最终找到了他们,得以团聚。
这份雪中送炭、近乎再造的恩情,张英澜一直深深记在心里。他看着闵泽言如今已花白的头发,心中感激与尊敬交织,语气格外郑重:
“闵伯伯,我爹娘和姐姐,一直都念叨着您。姐姐常说,当年要不是您,她可能就……就找不到我们了。这份恩情,我们一家都记着。”
闵泽言闻言,摆了摆手,神色间带着豁达与感概:“当年若不是你爷爷心善,在战乱中接济了我这个流亡的学生一口饭吃,我这条命早就没了。我们闵家欠你们张家的,哪里是后来那点力所能及的事能还得清的?”
他提到张英澜的爷爷时,语气里充满了敬重与怀念。
话锋一转,他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带着一丝难以释怀的沉痛:
“只是……谁都没想到,那个姓罗的,隐藏得那么深!连我都被他蒙骗了过去,竟让他钻了空子,害得你们一家后来受了那么多的罪……”
“都过去了,闵伯伯。” 张英澜见闵泽言神色沉郁,便低声劝慰了一句。
他不再多言,从随身携带的布包里,先取出一封封得严实的信,双手递了过去:“闵伯伯,这是我爹特意让我带给您的信。”
接着,他又从包里拿出一个用油纸包得方正正、系着细麻绳的盒子,外观朴素无华。
张英澜并未提前打开看过,所以也不知道里面具体是什么:“这是我爹给您准备的一点心意。”
闵泽言接过书信,拆开信封,抽出信纸仔细看了起来。
看着看着,他的眉头不由得微微蹙起。
待他看完信,目光落在那盒子上时,神情缓和了许多。
他动手解开麻绳,揭开油纸,打开盒盖,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几十个色泽暗红透亮、表面撒着白色芝麻的红薯糖团。
闵泽言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骤然绽开了一个带着几分孩子气的惊喜笑容,那笑容冲淡了他身上的威严,只剩下纯粹的喜悦:
“哎呀!是红薯糖团!你爹……你爹他竟然还记得我好这一口,这么多年了,市面上早就见不着了,我自己都快忘记它是个什么滋味了……难为他还想着,还能找到人做这个。”
闵泽言说着,便真的拿起一个红薯糖团塞进嘴里,香甜筋道的口感让他享受地眯起了眼睛,那瞬间流露出的孩子气模样,让秀琴觉得亲切了许多,忍不住捂嘴轻笑起来。
闵泽言见秀琴笑他,不着恼,反而和蔼地笑了笑,随即神色认真起来,看向秀琴:
“好孩子,别笑闵爷爷了。你外公在信里提了,说你最近遇到了点麻烦。”
他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关切而沉稳,“信里说,国防部的钟四成同志,认为你父亲是他的亲儿子?这件事,你知道多少?如果方便,能和闵爷爷详细说说吗?知道了具体情况,闵爷爷才好看看怎么帮你。”
秀琴收敛了笑意,正色起来。她整理了一下思绪,清晰地将事情原委道来。
闵泽言听得非常认真,待秀琴说完,他沉默了片刻,手指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击,整合着信息。
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语气凝重:
“这位钟首长,家里的情况确实比较复杂,他的原配夫人,也就是你父亲的生母,已经去世多年。他现在的妻子姓韩,叫韩玉梅,是原配去世后不久娶进门的,据说是当年他在前线负伤时,所在医院的护士长。”
“目前可知的是,钟四成和这位韩护士长,育有一儿一女。儿子就在他手底下当个营长,女儿则在市第一医院担任后勤主管。”
闵泽言继续梳理,语气带着深意,“值得一提的是,他儿子娶的是现任革委会主任崔嘉平的大女儿,算是联姻,而他女儿,嫁的则是钟四成一手提拔起来的得力部下,一个叫周启章的人。”
张英澜听到闵泽言介绍钟家子女的婚配情况,想到姐夫宋和平在乡下的艰难,不禁有些恼怒,声音低沉地说道:“他为自己这一双后生的儿女倒是处处铺路,尽心尽力,却放任我姐夫在乡下自生自灭那么多年!”
闵泽言理解他的情绪,拍了拍他的手背,带着看透世事的冷静分析道:“这种情况,在那个动荡的年代,算是一种……常态。许多家庭都离散了。”
他话锋一转,点出关键矛盾,“不过,既然当初没有尽到心,如今又为何要突然站出来相认?这背后的动机,确实值得深思。”
就在这时,秀琴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一丝犹豫和不确定,她看向闵泽言,轻声问道:“闵爷爷,您刚才说,钟首长的那位女儿,嫁的人姓周?”
闵泽言肯定地点了点头:“嗯,周启章,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得力部下。”
秀琴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些,她追问道:“那……您知道这个周启章,有儿子吗?大概多大年纪?叫什么名字您清楚吗?”
张英澜在一旁听得奇怪,不解地看向外甥女:“秀琴,你打听人家儿子叫什么做什么?”
秀琴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浮现出些许难为情,但还是决定说出来。
她将自己入学后,被外语系一个叫周茂然的学长纠缠,以及这位学长异常执着,甚至通过她室友说好话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两位长辈。
“……我之前只觉得他烦人,搞不懂他为什么这么执着,可现在听到钟家女儿嫁给了姓周的,又联想到周茂然也姓周,而且他家似乎就在京市,还有些背景……” 秀琴没有把话说完,但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办公室内瞬间安静下来。
张英澜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他猛地看向闵泽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