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渊深吸一口气,夜晚清冽的空气混合着食物的暖香沁入心脾,让他精神为之一振。
他转过头,眼神已不复之前的苍凉孤寂,而是如被泉水洗涤过的星辰,清澈、坚定,燃烧着沉静的火光:
“师父,您放心,弟子并非沉溺。
恰恰是眼前这份触手可及的温暖,这群我誓要守护的人,让弟子更加坚定了信念——
必须终结这乱世,也必须拥有终结这乱世的力量。”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篝火旁每一张熟悉的面孔——师父师娘、崔徐两位老夫人、嫂子谢氏,志同道合的挚友;
天真烂漫的妹妹们、忠诚可靠的护卫小厮,还有那两只超越了兽性、通达人情的山君。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在噼啪的篝火声中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我们要做的,就是把朋友变得多多的,把敌人变得少少的。
汇聚所有向往安宁、渴望太平的力量。
我相信,终有一日,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定能重归宁静。
到那时,千家万户的寻常百姓,也能如我们今夜一般,无需担惊受怕,可以安心地围坐一起,共享一餐粗茶淡饭的温暖。”
师娘苏云卿闻言,眼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欣慰与支持,她柔声接话,话语如春风化雨:
“渊儿有此宏愿,是天下苍生之福。
但凡事欲速则不达,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
路要一步一步踏实了走,饭要一口一口仔细地吃。
我们都信你,也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走下去。”
崔老夫人颔首微笑,布满皱纹的脸上洋溢着慈祥与深刻的理解:
“陆小先生一向仁善,定是又想起了沿途那些流离失所的凄惨景象。
然,正因有此悲天悯人之仁心,方能行济世安民之仁术。
老身虽已年迈,却坚信,小先生胸藏锦绣,腹有乾坤,定能成就不凡之功业,为这暗世带来一线曙光。”
徐母看着眼前目光坚定的陆渊,又望向器宇轩昂的儿子徐庶,眼中满是殷切的寄托与一种奇异的安心感:
“元直能得遇陆小先生这般亦友亦师的同道,实乃三生有幸。
老身今日,便将元直正式托付给小先生了。
你们年轻人,正当携手同心,共辅明主,涤荡这人间污浊。
老身相信,只要信念不熄,那海晏河清、时和岁丰的太平盛世,绝非遥不可及的幻梦!”
篝火燃烧得愈发旺盛,跳跃的火光将每一张写满信任与期盼的面庞映照得格外明亮。
一股无形却磅礴的暖流在众人之间无声地传递、汇聚、升腾。
陆渊静静地感受着这份沉甸甸的托付与毫无保留的支持;
肩头那副名为“天下”的重担,似乎不再那么冰冷刺骨,因为它已被众人的信念共同扛起。
两日后,陆渊一行人行至宛城西南方向,一片在后世被称为“卧龙岗”的传奇土地。
对于陆渊执意要绕道来此“探访”,徐庶与崔林心中都存着不小的疑虑。
尤其是与诸葛亮相交莫逆的徐庶,他已多次向陆渊解释,其挚友孔明隐居之处;
乃是襄阳附近隆中,绝非此间地名有些相似的“伏龙丘”。
然而,陆渊却仿佛怀揣着某种不容置喙的信念,目光中闪烁着一种他们无法完全理解的执着,坚持要带领整个队伍前来一看。
他心中自有盘算:
即便历史长河中那位名动千古的“卧龙”并未在此躬耕陇亩,能亲眼看一看这片承载了无数智慧传说与浪漫想象的土地;
感受其独特的地脉气象,于他而言,亦是一场穿越时空的独特“朝圣”,一种对冥冥历史轨迹的无声印证。
而事实证明,他这次的“任性”,竟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收获。
当队伍穿过一片疏朗的林木,眼前景象豁然开朗时;
几乎所有人都被这未经雕琢的自然雄奇攫住了心神,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但见山岗起伏,走势沉雄,宛如一条苍青色的巨龙蛰伏于大地之上,龙脊般的山岭在薄暮微光中若隐若现;
远方,伏牛山脉如一道巨大的天然屏风,蜿蜒绵亘,沉默地拱卫着这片土地;
眼前,清澈的白河宛若一条飘逸的玉带,静静环绕而过,河面上水汽氤氲,在阳光映照下流淌着碎金般的光芒。
此处草木葱茏,生机盎然,地势藏风聚气,虽身处乱世边缘;
却自有一股超然物外的宁静与深不可测的灵秀,确是一处潜龙在渊、不可多得的钟灵毓秀之地。
营地迅速在背风近水的一处平缓坡地上扎下。
待诸事安顿完毕,陆渊、徐庶、崔林三人信步登上一处地势较高的山丘,极目远眺。
徐庶迎风而立,山风拂动他宽大的衣袖,猎猎作响。
他俯瞰着脚下这龙蟠虎踞的壮丽山川,胸中豪气顿生,不禁由衷感叹:
“好一处龙蟠之地!若非此地地处南北要冲,自古为兵家必争之险,实乃归隐泉林、耕读传家的绝佳之境。
观其山川形胜,气韵之佳,格局之阔,比之隆中,只怕……亦不遑多让。”
崔林闻言,从审慎务实的角度点头附和:
“元直兄所言极是。
如今曹司空与袁本初大军对峙于官渡,无暇南顾,此地方能暂得一时之安宁。
然,一旦北方战事明朗,无论曹、袁谁胜,胜者整合北方后,兵锋南指,这南阳盆地,必将首当其冲。
更何况,近在咫尺的荆州刘表,表面谦和,实则亦非安于现状之主,对富庶的南阳岂无觊觎之心?
在此等四战之地、虎狼环伺之间寻求安稳,无异于火中取栗,险之又险啊。”
陆渊的目光却越过层峦叠翠,精准地落在山脚下白河畔那几户依稀可见的农家茅舍上,几缕炊烟正袅袅升起,与暮色融为一体。
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笃定而决绝的笑意,声音不高,却如金石坠地,清晰无比地传入两位同伴耳中:
“正因如此,这块潜龙之渊,这片未来的必争之地,我才更不愿让它轻易落入曹操、刘表,或是任何其他觊觎者之手。”
他猛地转过身,目光灼灼如同燃起的星火,紧紧锁住徐庶与崔林;
一字一句,语出惊人,恍如一道惊雷炸响在静谧的山岗之上:
“我意已决!我们要想办法,在一年之内,将南阳之地,打造成刘皇叔大战四方、问鼎天下的根基!”
陆渊此言一出,如巨石坠入静潭,瞬间在徐庶心中激起千层浪。
他眉头骤然锁紧,几乎拧成一个川字,沉吟片刻,终是坦然相告,言辞恳切如金石交击:
“陆兄吞吐天地之雄心,徐庶由衷钦佩!
然,南阳绝非善地,实乃四方锋芒所向之四战之地!
多年来,战火、饥馑、瘟疫轮番蹂躏,早已是十室九空,民生凋敝到了极点,根基薄弱如累卵。
在此等残破之地求得一线生机已属不易,若要逆势而起,将其经营得如铁桶一般……难!难!难!”
他一连吐出三个沉重的“难”字,每一个字都仿佛承载着千钧重负;
足见其心中忧虑之深,目光灼灼地直视陆渊,等待着他的回应。
一旁的崔林同样面色凝重如水,他缓缓颔首,声音低沉而审慎:
“元直兄所言,字字珠玑,正是我心中所虑。
陆兄,欲行此旋乾转坤之惊天大事,我等将要直面之险阻、需要跨越之深渊,恐怕远超此刻想象。
万事需得谋定而后动,根基未稳之前,切不可因势大而急进,因志远而步险啊。”
面对两位挚友毫不掩饰的忧虑与警醒,陆渊并未立刻反驳。
他深深吸了一口这卧龙岗上清冽而自由的空气,胸膛随之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