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这口淤血的排出,于禁原本灰败如死灰的脸色,竟肉眼可见地回转了一丝血色;
虽然依旧苍白虚弱,但那股萦绕不去的死气已然消散;
胸膛的起伏变得明显,呼吸也明显顺畅、深沉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般急促浅弱,命悬一线。
华佗示意陆渊帮忙,两人动作迅速而轻柔地为于禁拉上衣物;
重新遮住了那精悍却此刻布满汗液的躯体,也掩去了刚才那惊心动魄的救治留下的痕迹。
“好了,”华佗的声音带着一丝精神损耗后的疲惫,却依旧保持着令人心安的沉稳;
“于将军,郁结于心脉、阻塞经络的恶血已出,关键气路已打通。
然内腑受巨力震动,非一日可愈,仍需小心将养。”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医者的叮嘱与不容置疑的权威;
“待老朽为你开一剂调理气血、固本培元的方子,回去后务必按时煎服,至少静养一月;
期间忌动怒、忌劳顿、忌房事,更不可妄动干戈,如此,伤势当可无虞,日后也不会留下隐患。”
说完,他不再多言,仿佛完成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本分事;
转身步履略显蹒跚地走向马车,去取毛笔和绢帛,准备为这位刚刚还欲擒拿他们的将军开具救命的药方。
陆渊看着瘫软在地、眼神复杂地望着华佗背影的于禁,心中亦是百感交集,暗暗松了口气。
他虽与曹操道不同,但对于禁这等历史上以严毅忠勇着称的将领,并无私人恶感。
若于禁这般难得的帅才,今日真的折损在自家“虎兄”的爪下,非他所愿;
更会彻底激化与曹操之间的矛盾,将师父和自己等人置于更加危险、不死不休的境地。
千军万马厮杀的战场,才是于禁这类将领应有的归宿,而非如此憋屈地死在一场意外的遭遇中。
他上前一步,在于禁面前蹲下,目光平视着这位败军之将;
抱拳行礼,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与清晰的目的:
“于将军,今日刀兵相向,实非陆渊所愿,乃是情势所迫,无奈之举。
将军奉命而行,陆某并无怨怼。”
他话锋一转,声音沉稳,“烦请将军回去后,务必禀明曹司空:
陆渊感念司空昔日厚爱赏识之情,此心铭记。
但我师徒二人,志在悬壶济世,漂泊四方,踏遍青山以寻药,深入民间以疗疾。
人各有志,道既不同,实难以为谋,勉强留下,于司空大业无益,于我师徒本心亦是煎熬。”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周围那些虽然依旧保持着包围态势,但眼神中已全无半分战意;
只剩下恍惚、对神秘力量的敬畏以及压抑不住的哗然与议论的士兵;
声音刻意提高了一些,清晰地传入许多竖起耳朵的官兵耳中:
“将军今日之挫,非战之罪,更非将军统兵不力、将士用命不勇。
实乃……天意如此,机缘巧合,我这位‘山野朋友’恰巧路过罢了。”
他言语中留有余地,既给了于禁台阶,也再次强调了那不可抗拒的“天意”;
“将士们已无战心,此乃时也,势也。
还请将军勿要过于挂怀,保重身体为重。”
于禁此刻终于缓过那口堵在胸口的浊气,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吸气声,勉强能发出微弱的声音。
他眼神极其复杂,如同打翻了五味瓶,先是看了一眼不远处那只悠闲踱步;
仿佛刚才只是拍飞了一只苍蝇、背上还驮着个咯咯直笑仿佛在春游般的小女娃的蓝色巨虎;
那庞然的身影和幽蓝的光泽依旧让他心头发怵;
继而,他深深望了一眼正在马车边借着矮几,神色专注地挥毫书写药方的华佗;
那老者沉静的身影此刻在他眼中仿佛笼罩着一层圣洁的光晕;
最后,他将目光定格在陆渊那张年轻却透着与年龄全然不符的沉稳与从容的脸上。
他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硬气的话,或是表达败军之将的愤懑;
但最终,所有情绪都化作一声悠长而充满无力感的长叹。
这叹息里,混杂着任务失败的颓然,对活命之恩的真切感激;
以及一丝作为沙场宿将却以如此方式落败、受惠于“敌人”的、刻骨的屈辱。
他艰难地抬起尚能活动的手臂,抱拳道,声音沙哑干涩:
“华神医……妙手回春,活命之恩,于禁……没齿难忘。”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陆渊,眼神复杂难明;
“陆小先生……你的话,于某听明白了,必定一字不差,原原本本,带到司空面前。
今日……是于禁无能,未能完成司空军令,愧对司空信重。” 言语间,充满了英雄末路般的悲凉。
他再次顿了顿,仿佛积蓄着力量,声音更加沙哑地转向副将:
“董超……过来扶我一把。传令……全军,撤军。”
董超和另一名队率连忙抢步上前,一左一右,极其小心地搀扶起几乎无法自行站立的于禁。
于禁脚步虚浮,浑身重量大半都压在了两名忠心耿耿的下属肩上;
每挪动一步,额角都渗出细密的冷汗,显示出他体内依旧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他颤抖着手,接过华佗递过来的、墨迹未干的药方,如同接过一份沉重的判决。
在董超两人的搀扶下,他艰难地转过身;
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注定将烙印在他记忆深处、乃至在场所有人记忆深处的诡异组合——
沉稳神秘的少年、如山岳般守护在侧的幽蓝巨兽、虎背上天真烂漫仿佛不知危险为何物的半大女童——
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深深的、源自认知被颠覆的无力与茫然,随即,他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疲惫不堪地挥了挥手。
没有激昂的号角,没有挥舞的旗语,但撤军的命令却如同水波般迅速而沉默地传递下去。
原本还维持着包围态势的士兵们,如同退潮般开始行动,他们沉默地收起指向中心的兵器,动作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恍惚。
几名在巨虎出现时被刮倒或受轻伤的同伴被小心翼翼地搀扶起来,整个队伍开始沿着来时的古道,沉默而迅速地撤退。
来时气势汹汹,铁甲寒光耀目;去时偃旗息鼓,只剩下杂乱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喘息;
整个过程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却弥漫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难以言说的挫败与压抑气氛。
直到那支军队的最后一名士兵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古道遥远的拐角处,扬起的尘土也渐渐平息落下;
一直强撑着的徐庶和崔林才不约而同地、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憋了许久的浊气,仿佛要将胸腔里的惊悸全部吐出。
两人不约而同地抬手,用袖子擦了擦额角不知何时密布、此刻已变得冰凉的冷汗。
刚才那千钧一发、生死悬于一线的庞大压力,几乎让他们心神俱疲,几近窒息。
“真是……险死还生,恍如隔世啊!”徐庶望着军队消失的方向,心有余悸;
语气中充满了后怕与一种世界观受到冲击后的茫然;
“谁能料到,今日之局,这结局竟是如此……如此超乎常理,近乎传说!若非亲眼所见,绝难置信!”
崔林则把目光投向那只正载着兴奋的孙峦在空地上小跑撒欢的蓝色巨虎,苦笑着连连摇头,脸上的肌肉还在微微抽搐:
“元直兄所言极是,字字珠玑!
这……这从天而降、宛如神兵般的‘山君’,简直……简直骇人听闻,匪夷所思!
刚才它如同雷霆般从林中扑出来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的魂儿都快从头顶飞出去了!现在这心还怦怦直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