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佗敏锐地察觉到弟子情绪的激荡与外间局势的变换,适时上前一步,躬身道:
“司空既有紧要军务,请容我师徒先行告退,以免打扰。
郭先生与荀先生的调理方剂,老朽回营写毕,即遣人呈送。”
曹操此刻心思已飞至帐外,闻言颔首,目光仍灼热地投向帐门方向:
“妙才,代孤妥善安置两位先生,一应所需,不得有丝毫怠慢!”
“末将领命!”夏侯渊拱手沉声应道,随即侧身引着华佗与陆渊向帐外行去。
甫一掀开厚重的帐帘,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浪夹杂着战马嘶鸣与兵甲铿锵的肃杀之气,如狂潮般扑面而来。
陆渊下意识地抬头,目光瞬间被远处校场走来的一行人牢牢攫住。
为首者,身长近九尺,巍然如山岳移步。
面若重枣,不怒自威,唇若涂脂,更衬得肤色深沉;
一双丹凤眼微微阖着,开合之间却寒芒如电,令人不敢逼视。
那副闻名天下的长髯美须丰茂修长,垂落胸前,随步伐微微晃动,更添几分绝世的威严与风仪。
他头束青巾帻,身披玄色鱼鳞细甲;
甲叶在晨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肩吞兽首,掩膊护臂,腰束饕餮纹革带;
内着墨绿深衣,足蹬玄色翘头战靴,每一步都沉稳如山,气势迫人。
正是关羽关云长。
他右手倒提那柄名动天下的青龙偃月刀,长长的刀柄抵地,森寒宽阔的刃锋犹自折射着令人心悸的血光与寒芒;
左手则提着一颗以粗麻布草草包裹、尚在滴沥着暗红血污的球状物;
那浓重的黑赤色在素布上浸染开来的痕迹,刺目惊心,无声地诉说着白马那场战斗的惨烈。
与他并肩而行者,同样身姿挺拔如松;
手持长戟,一张国字脸棱角分明,鼻梁高挺,剑眉星目;
虽经恶战,眉宇间仍英气逼人,顾盼生威,正是张辽张文远。
两人龙行虎步,虽风尘仆仆,甲胄上沾满征尘甚至些许血污;
但那冲霄而起的凛然杀气与大胜而归的磅礴威势,却如虹贯日,压过了全场的喧嚣。
尤其是关羽,那经过万军斩将洗礼的煞气几乎凝成实质;
让近距离的陆渊呼吸猛地一窒,浑身肌肉下意识地绷紧;
那是渺小个体直面绝世凶刃和沙场百战煞气时的最原始本能反应。
他不由自主地放缓脚步,抬首凝望;
想要将这位千古武圣的绝世雄姿更深地刻入脑海;
铭记这穿越时空才得以亲眼见证的一幕。
恰在此时,关羽那双微阖的凤目似有所感,目光如冷电般倏地扫来,精准地捕捉到了陆渊那过于专注的凝视。
两道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
陆渊心中猛地一凛,只觉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能穿透肺腑;
他急忙恭敬地垂下头,依礼躬身行礼;
随即不敢再多看,快步跟上已走出几步的师父与夏侯渊。
关羽心下微感诧异,那少年衣着不像军士;
眼神也迥异于寻常兵卒的狂热崇拜,其中情绪复杂难辨,既有炽烈的敬慕;
又仿佛藏着一丝……刻意压制绝世的锋芒?
这莫名的感应让他锋利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但旋即又被眼前的场面吸引。
帐前,曹操已率领郭嘉,荀攸大步迎出。
他亲自上前,竟伸出双手,声音洪亮如钟,洋溢着无法抑制的狂喜与激赏:
“云长!文远!此战扬我军威,壮我志气,破敌胆寒!孤得二位,犹得十万雄兵!”
关羽与张辽当即单膝跪地,声沉如铁,掷地有声:“末将幸不辱命!”
关羽将手中那沉甸甸的布包略揭开一角——
赫然是一颗怒目圆睁、面容扭曲、残留着惊骇与不甘的首级;
正是袁绍麾下头号大将,号称“河北庭柱”之一的颜良!
张辽洪声补充,语气中满是真诚的钦佩:
“主公,云长兄于万军之中,视千军万马如无物,策马直取颜良;
一刀斩将于麾盖之下,夺其旌旗,敌军胆裂崩溃,无人能挡其锋!”
曹操亲手扶起二将,抚掌赞叹,声震四野:“好!河北名将,颜良文丑,素称勇冠三军,不可一世。
今云长诛此獠,如探囊取物,易如反掌!
此捷报传开,必使袁本初闻风丧胆,三军震动!”
此时,荀攸微笑着上前一步,冷静睿智的声音适时响起,将众人的狂喜稍稍拉回冷静的战略层面:
“主公,颜良虽诛,然大敌未去。
其盟兄弟文丑,性情更为凶悍暴烈,闻此噩耗,必愤而兴兵,急来复仇。
我军当早作筹谋。”
曹操眼中精光一闪,成竹在胸,转头望向身旁面色略显苍白却因这场大胜而目光熠熠生辉的郭嘉:
“奉孝,延津之饵,可已备妥?”
郭嘉拱手,嘴角噙着一丝一切尽在掌握的淡然笑意,虽气息微弱,语意却清晰无比:
“主公放心,徐晃将军早已依计行事,布好了罗网,只待那文丑率军追来,便可收紧罗网,请君入瓮。”
曹操骤然纵声长笑,那笑声中充满了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绝对自信与吞吐天地的豪情。
他一手亲热地拉过刚立下不世奇功的关羽,一手指向远方黄河延津的方向,声如雷霆,仿佛宣告着下一场必胜的战役:
“诸位!颜良之首,足以慰我怀!然孤已在延津,为那可能引军追来;
替把兄弟报仇的文丑,备下了一副更大、更华丽的棺椁!”
陆渊与华佗被夏侯渊引至距中军大帐百米外的一处独立营帐安置。
帐内陈设虽简,却洁净异常。
地面铺着新垫的干草,两张简陋的行军床整理得一丝不苟;
甚至连帐角的铜盆都擦得锃亮,显然事先得了吩咐,特意准备过。
空气中还隐约飘散着艾草熏烧后的气息,似是为了驱避疫病。
夏侯渊将陆渊郑重呈上的《防疫十条》收入怀中,略一拱手便匆匆离去。
帐帘落下,外面只留两名按刀而立的亲兵静立不动,既是保护,也是监视。
不多时,便有侍从送来朝食——不过是两碗寡淡的粟米粥,色泽灰黄,热气微弱地浮在碗口,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华佗拿起木勺,略尝一口,便轻轻放下,摇头苦笑:“自打尝过你小子的手艺,这嘴里竟是被养得刁钻了。
往日尚能下咽的军粥,如今竟觉难以入口。”
陆渊见状不由笑道:“师父,俗话说‘民以食为天’。
人这一生,满打满算不过三万余日,既然眼下略有条件,又何苦苛待自己?
待午后我向夏侯将军讨些食材,咱们自己动手,做些合口的。”
华佗闻言却是一惊,连忙压低声音劝阻:“万万不可!此处乃是曹司空军营,非同儿戏。
饮食自有定例,我等客居于此,当客随主便,岂可擅作主张?若引人猜忌,反为不美。”
正说话间,帐外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
医官程十三奉命已领着十余名身着麻布官衣的军中医者,恭敬求见。
这些人早已听闻华佗神医之名,此刻皆神情肃穆;
目光中充满敬畏与求知的渴望,俨然将华佗师徒视若神明。
与此同时,曹操的中军大帐内,军务刚毕。
夏侯渊正躬身向曹操详述这两日与华佗师徒相处的观感:
“主公,那陆渊虽年少,却见识非凡。
言及疫病防治、伤兵救护,多有惊人之语。
观其行事,虽略显狂放,却胸怀仁心。
只可惜他志在医道,坚拒末将邀其从军之请。
否则,假以时日,必成主公麾下一员栋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