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佗踱至锅灶边,看着陆渊行云流水般的翻炒动作,忍不住捻须发问:
“渊儿,此乃何种烹制之法?为何香气竟能……霸道至此?”
陆渊手下不停,笑着解释:“师父,这叫‘炒’,全凭这猪油作为介质。
油热逼人,瞬间锁住肉汁,方能将香气激发到极致。”
“猪油?”华佗目光倏地转向一旁盛着澄金色油脂的陶罐,眼中露出医者的探究,“取来予我一观。”
阿彪恭敬地将陶罐捧来。
华佗以指轻沾少许微温的猪油,放入口中细细品味,眼中骤然精光大盛,脱口赞道:
“妙哉!此物性甘,微寒,无毒!能利肠胃,通小便,解五疸水肿,生毛发!
破冷结,散宿血!若体虚羸弱之人常食,有补虚润燥、滋养脏腑之奇效!渊儿,你竟深谙药食同源之理?”
陆渊心下佩服不已,笑道:“师父真是法眼如炬!确是如此。
只可惜如今民生多艰,猪羊难得,此物终究难以普及。”
他们正说话间,那张飞早已瞅准陆渊一个分神的空隙,以与他体型绝不相符的敏捷;
闪电般伸手从锅里捞起一片滚烫的炒肉,也顾不得烫,飞快塞进口中。
只嚼了两下,他铜铃般的眼睛瞬间瞪得滚圆,含糊不清地大吼:“香!真他娘的香死个人了!”
陆渊回头见状,不由失笑:“兄长,且稍安勿躁!这还未最后调味,待会儿加了盐和料,滋味还能更上一层楼!”
张飞被他说得喉结连连滚动,搓着一双大手,眼巴巴地瞅着锅里翻滚的肉片;
那副馋涎欲滴的模样,哪还有半分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的猛将威风,活像个蹲在灶台边等吃食的憨厚少年。
傍晚时分,依陆渊之意,宴席设在了张飞平日议事的主帐之中。
布置全然不拘礼法:张飞与夏侯涓并肩跪坐于主案之后;
右手边首席是华佗,次席是陆渊,再次是孙峦;
左手边则是孙敬、朱富、阿彪、张信等人;
小茹、圆圆与夏侯涓的侍女春儿皆敬陪末座。
而帐外空地上,篝火早已熊熊燃起,张飞安排的兵士正有序分发食物,所有护卫、小厮和兵卒共聚一堂,同享盛宴。
若在平日,华佗或会对这不合礼制的安排微感诧异,但今日气氛热烈异常;
张飞本人又毫不在意,反觉这般更显亲近热络,老神医便也从善如流,含笑入席。
这一顿饭,真真是宾主尽欢。
那从未体验过的炒菜之鲜香、烤肉之焦嫩、叫花鸡之酥烂浓醇,以颠覆性的味觉风暴,彻底征服了席间每一个人的味蕾。
帐内帐外,赞不绝口,欢语笑闹之声此起彼伏。
就连一向好酒如命、无酒不欢的张飞,今夜竟也破天荒地未曾贪杯;
反而对每一道端上来的菜肴都充满了孩童般的好奇,吃得满嘴油光,大汗淋漓,连呼过瘾不止。
帐内灯火通明,肉香、笑语与温暖的烟火气交织升腾,暂时驱散了乱世固有的阴霾,温柔地笼罩着这山野军寨的夜晚。
宴席初散,酒酣饭饱的暖意仍在帐中缠绵。
张飞今夜饮得克制,眸中清亮,不见醉色。
众人犹自沉浸在佳肴的余韵里,低声笑语间仿佛仍在咀嚼方才的鲜美。
帐内灯影摇曳,气氛舒缓而怡然,一派惬意融融之象。
陆渊骤然站起,深吸一口气,稳步走到大帐中央。
他先是抱拳,向主位的张飞与夏侯涓深深一揖,执礼甚恭;
继而转向华佗,行以标准的弟子礼,一丝不苟;
最后,他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包括孙峦和末座的小茹、圆圆,神情庄重无比。
“师父,兄长,嫂夫人,妹妹,还有诸位生死相随的弟兄,”
他的声音清晰沉稳,瞬间攫取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趁此良辰美景,人员齐聚,有些话,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我想与诸位……开一个会。
接下来我要说的,或许惊世骇俗,闻所未闻,却真切地关乎我们每一个人,乃至天下亿万生民的存亡绝续。”
“开会?”张飞浓眉骤然拧紧,虽不明此词深意,却立刻嗅到了那不同寻常的气息。
他二话不说,猛地一挥手,对侍立一旁的亲兵低声吼道:“去!帐外五十步戒严,擅近者斩!
都给老子把招子放亮,耳朵竖起来!”
亲兵领命,按刀疾步而出。
帐外旋即传来低沉的口令与甲叶摩擦的肃杀之声。
帐内顿时陷入一片落针可闻的死寂,唯有灯焰跳动,将众人紧绷的身影投在帐壁上,拉扯得忽明忽暗。
所有目光都死死锁在陆渊身上,等待着他石破天惊的言语。
陆渊环视众人,眼神沉痛,缓缓开口:“诸位皆知,眼下是尸骨铺路、人命如草芥的乱世。
北方,袁绍与曹操陈兵官渡,决战一触即发,胜者必将鲸吞河北中原;
南方,我离开江东时,孙策将军正厉兵秣马,与曹操势力摩擦日增,此刻恐怕已是烽烟再起。
此外,刘表坐拥荆襄却无大志,刘璋偏安益州,张鲁割据汉中,马腾韩遂雄踞西凉……无不虎视眈眈,待价而沽。
战祸连绵,世间早已难觅净土,民生之凋敝,我等一路行来,触目惊心。”
他话音一顿,声音陡然变得更加低沉,仿佛压着千钧巨石:“然而,这连天烽火,并非最可怕之事。
最可怕的……是我已预见,在未来很长一段岁月里,一场旷古罕见、规模空前的大疫,将与此乱世共舞,交织并行!”
他几乎一字一顿,声如重锤:“战火焚城,饥荒流离,尸骸蔽野……这一切,都将成为瘟疫最肥沃的温床!
届时,我汉家子民要面对的,将不仅是刀兵之灾,更是瘟魔之虐!
那将是……真正的十室九空,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易子而食……或将不再是骇人传闻,而是……苍凉常态!”
“什么?!”张飞猛地一拍案几,霍然起身,震得杯盘哐当作响!
他豹眼圆睁,满脸虬髯皆张,“兄弟!此话当真?!这…这岂非人间地狱?!”
他性情暴烈,光是想象那场景,便觉一股寒意自脊窜升,声音都带上了不易察觉的嘶哑。
“翼德!”夏侯涓急忙拉住他的胳膊,用力将他按回座位。
她年纪虽轻,此刻却显露出超乎寻常的镇定,清亮的眼眸锐利地看向陆渊,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慌什么!且听陆兄弟说完!”她本能地相信,陆渊绝非危言耸听之人。
华佗花白的眉毛紧紧绞在一起,握着藜杖枯瘦的手微微颤抖。
作为神医,他比谁都清楚“大兵之后,必有大疫”的规律;
但陆渊所言“旷古罕见”、“与乱世共舞”的严重程度,仍让他心头发沉,仿佛压上了一块冰。
他看着弟子那绝无戏谑、唯有深重忧患的脸庞,选择了沉默,静待下文。
孙敬、朱富、张信等人已是面无人色,呼吸急促,彼此交换着惊骇欲绝的眼神,手心后背尽是冷汗。
他们模糊地意识到,自己正在聆听的,是一个足以颠覆所有认知、预示浩劫的预言。
阿彪依旧面无表情,只是如山岳般的身躯挺得更加笔直。
于他而言,公子的话便是真理与方向。
陆家本族?早已是前尘陌路。
他这条命,公子既然当他是兄弟,就都是公子的。
孙峦的小脸霎时变白,用力咬住下唇,几乎沁出血珠,指尖深深掐入掌心。
只有她朦胧地知道,哥哥说的……很可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