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益于孙敬护卫队的加入,东关隘口果然一路畅通。
朱治大军的赫赫威名之下,沿途盘查的兵卒无不恭敬有礼,再未掀起半分波澜。
傍晚时分,一行人顺利入驻孙家拨给的营地。
当橘红色的篝火“噼啪”燃起,跳跃的光焰驱散了早春的料峭寒意;
也终于为孙峦和小茹冰冷的心底,注入了一丝久违的、近乎奢侈的安全感。
紧绷了两天的神经稍稍松弛,但昨日那飞溅的猩红与刺鼻的铁锈味,依旧在记忆深处徘徊不去。
火光映在孙峦脸上,她无意识地抿紧了嘴唇,小小的身影缩在火堆旁。
陆渊的目光扫过孙峦和小茹尚未舒展的眉心,又落在阿彪强打精神的警惕眼神上,心中微动。
也许……食物能暂时缝合心灵的伤口?
他瞥见营地角落简陋的炊具,一个念头悄然升起。
“阿彪,”他眼中闪过一丝跃跃欲试的光,“去林子里转转,猎点野味回来。野兔、山鸡最好。”
吩咐完阿彪,陆渊在营地中踱步。
孙敬见他似乎要“洗手作羹汤”,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面上依旧沉稳,只挥手让手下照看篝火,准备煮些寡淡的粟米粥。
陆渊浑不在意,径直走向隔壁营地的伙头兵头领。
凭着孙尚香兄长的身份,加上恰到好处的和煦笑容;
他竟“变”出了一陶碗鲜嫩的莼菜、几块不大的生姜、几棵青翠欲滴的小葱。
看着这些难得的“珍宝”,陆渊嘴角弯起一抹真心的笑意。
阿彪很快返回,手里提着几只处理得干干净净的肥硕野兔和山鸡。
当陆渊随手抽出阿彪腰间那柄刀尖折断却依旧锋利的环首刀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固了!
只见他寻来一块被溪水打磨得光滑如镜的青石板权作砧板。
下一刻,刀光乍起!
那断刀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化作一道令人眼花缭乱的银色匹练!
兔肉、鸡肉在刀下应声而解,精准地化作大小匀称、骨肉分离的块状!
动作行云流水,快得惊人,哪里像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深宅少年?
分明是庖厨大师傅的气度!
更让众人瞠目的是,他竟细心地将山鸡身上那层薄薄的黄色油脂完整撕下;
珍而重之地收集在陶碗里,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稀世珍宝。
“哇!”孙峦眼中的阴霾瞬间被驱散,小脸因兴奋而涨红,拍着手雀跃起来:“哥哥!你太厉害了!你怎么什么都会呀?”
清脆的童音里是毫无保留的惊叹和崇拜。
小茹微张着嘴,心中翻江倒海:公子……从前连厨房门都不肯进的!
可眼前这娴熟到令人发指的动作,再联想到公子身上种种不可思议的变化……那点疑虑最终随风而去。
阿彪则憨厚地咧嘴笑着,眼中满是期待——他可是尝过公子烤肉的手艺的;
虽然烤肉人人都会,但公子做的总是香一点;至于庖厨之术,值得期待!
只有孙敬,抱着手臂站在稍远的阴影里,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讥诮:“君子远庖厨!
世家子弟,不思经世济民,竟甘操贱役!夫人和主公……唉!”他心中鄙夷更甚,只觉此举辱没门楣。
陶罐架起,珍贵的鸡油滑入罐底。
油脂遇热融化,“滋滋”作响,一股浓郁独特的荤香瞬间在冰冷的空气中炸开!
姜片投入热油,辛辣霸道的香气如同无形的拳头,狠狠撞进每个人的鼻腔!
随即撒入青盐,大块鸡肉倾泻而下,在滚油中快速翻炒,迅速染上诱人的金黄焦边!
陆渊的动作没有丝毫迟疑,干脆利落,无视周遭惊异的目光。
待鸡肉变色紧缩,他注入清冽的山泉水,又将鲜嫩的莼菜汆烫后投入汤中。
另一边,他用一小块鸡油飞快擦过烧热的薄石板,将用浊酒、姜末、葱段、青盐腌渍入味的兔肉块铺上。
兔肉接触滚烫石板的瞬间,“滋啦——”一声爆响!
油脂欢快地渗出,焦香混合着葱姜酒香,形成一股原始、野蛮、直击灵魂的肉欲诱惑!
两种截然不同却同样摄人心魄的浓烈香气,如同两只无形的大手;
粗暴地扼杀了粟米粥那点可怜的寡淡气味,瞬间统治了整个营地!
篝火旁等待开饭的护卫们,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眼神像被磁石吸住般,死死粘在陆渊忙碌的身影和那香气源头。
当陶罐中的莼菜鸡汤翻滚着金黄油花,当石板上的兔肉披上完美的焦糖色铠甲时,陆渊终于停手。
他用借来的陶碗,小心舀出两大碗金黄澄澈、浮着翠绿莼菜和点点金星的带肉浓汤。
又将大半烤得滋滋冒油、香气四溢的兔肉盛在木盘里。
这才指着陶罐和装着大半炙兔肉的木盘对阿彪道:“端过去,给孙统领和诸位兄弟尝尝鲜,聊表谢意。”
阿彪依言,先将滚烫的陶罐端去,又回来端木盘。
孙敬看着阿彪放在面前的、香气几乎凝成实质的陶罐和木盘,愣住了。
那从霸道绝伦的肉香蛮横地钻入鼻腔,腹中竟不受控制地发出一声清晰的“咕噜——”。
他脸上罕见地掠过一丝狼狈和错愕,掩饰性地挥挥手,对早已围拢过来、眼巴巴看着的手下道:“都……都过来分肉吃。”
没有食案,没有箸。
护卫们随手折了树枝当筷,围拢过来,迫不及待地将“筷子”伸向那焦香诱人的兔肉和金灿灿的带肉浓汤。
孙敬带着最后一丝挑剔,夹起一块兔肉送入口中。
牙齿咬下——
外皮是令人愉悦的酥脆!
内里是惊人的鲜嫩多汁!
野兔本身的鲜甜被葱姜和一种奇异的咸鲜完全激发出来;
油脂的丰腴恰到好处地滑过舌尖……那是一种从未体验过的、爆炸般的味觉冲击!
他咀嚼的动作骤然停滞,眼睛难以置信地睁大了些许。
几乎是本能地,他又夹了一块,然后是第三块……速度越来越快。
旁边的护卫早已狼吞虎咽,烫得直抽冷气也舍不得停嘴,含混不清地嚷着:“统领!这…这兔子肉绝了!”“老天爷!这汤…真是太鲜美了!”
“嘶哈……”“唔……”被烫到的抽气声和满足到极致的喟叹此起彼伏,汇成一片。
这一边,陆渊面对孙峦、小茹和阿彪三双亮得惊人的眼睛,笑着用削好的树枝搅动碗里的汤:“快吃,看我做什么?”
孙峦立刻埋头苦干:哥哥做的吃食太神奇了,让她暂时忘记了恐惧,只觉得胃里暖洋洋的。
小茹和阿彪心中更是暖流涌动,公子待他们,分明如家人。
陆渊自己喝了一口汤,莼菜的嫩滑与鸡汤的醇厚在舌尖交融,温暖熨帖。
一丝不易察觉的遗憾却悄然爬上眉梢,他低语:“可惜了,没有铁锅,火力太弱,油脂香料更是匮乏。不然……”
他的目光有些失焦,仿佛透过袅袅热气,望见了一个明亮整洁、瓶瓶罐罐琳琅满目的所在……一丝遥远而陌生的寂寥,无声地漫过眼底。
一直偷偷关注他的孙峦,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刹那的惘然。
她放下碗,小手轻轻拽了拽陆渊的袖子,声音软糯得像初春的柳絮:“哥哥,你…在想什么呀?”
清澈的眸子里满是纯然的关切。
陆渊猛地回神,将那丝不合时宜的思绪强行压下,脸上重新漾起温暖的笑意。
他伸手,动作无比自然地替孙峦将一缕被夜风吹乱的碎发轻轻拢到耳后,指间带着篝火的暖意:“没事,香儿乖。”
他语气带着宠溺和轻松的许诺,“好吃吧?等咱们安顿下来,打一口好铁锅,哥哥天天给你做更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