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带着万兽窟特有的腥臊与寒意,吹拂着楚天与叶孤舟身上的破烂衣衫。数十双清澈如水的鹿眼,在朦胧的月色下,如同镶嵌在黑暗中的星辰,静静地注视着他们。为首的那头巨大白鹿,身姿挺拔如松,头顶的鹿角晶莹剔透,散发着淡淡的宝光,仿佛是用整块昆仑美玉雕琢而成。它周身散发出的纯净气息,让这方圆百丈内的污秽之气都为之一清。
这是一场无声的对峙,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叶孤舟紧张得手心冒汗,他下意识地将楚天护在身后,尽管他自己看起来比楚天还要狼狈。他喉咙滚动,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小声嘀咕:“楚大哥……它们……它们好像没有恶意,但又不像是要放我们过去。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楚天没有回答。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与那头白鹿的对视之中。他能感觉到,对方并非在审视他的实力,而是在探寻他的内心。这是一种更高层次的交流,超越了言语,直指神魂。
残碑印记在他的胸口微微发烫,妹妹的玉佩则散发着温润的凉意。这两样东西,仿佛是他道心的锚点,让他在这片祥瑞而又充满未知气息的灵兽面前,保持着一份难得的清明。
他不能退缩。
退缩,便是承认自己与那些被贪婪和杀戮充斥的修士并无二致。他来此,是为了探寻真相,是为了守护心中的执念,而不是像一只丧家之犬般苟延残喘。
“我们……没有恶意。”楚天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他没有丝毫的讨好或畏惧,只是平静地陈述着一个事实。
那白鹿似乎听懂了他的话语。它巨大的头颅微微歪了歪,琥珀色的眼眸中,倒映出楚天那不屈的身影。它缓缓抬起一只前蹄,蹄尖轻轻点地,却没有丝毫攻击的意图。
“它在做什么?”叶孤舟屏住呼吸,不敢出声打扰。
楚天凝神观察。只见白鹿的蹄尖在地面轻轻一扫,留下一串玄奥繁复的符文印记。这些印记闪烁着淡淡的灵光,随即没入泥土之中,消失不见。
下一刻,楚天感觉到一股柔和的力量涌入自己的神识。那是一副清晰的地图,上面标注着他们当前的位置,以及一条蜿蜒曲折、通向东南方的安全路径。
这条路径,避开了所有强大的妖兽领地,直达万兽窟的边缘!
“这是……送我们的?”叶孤舟惊喜地叫出声。
楚天却摇了摇头,他心中的疑惑反而更甚。这只白鹿,或者说这群引灵鹿,为何要帮助他们?它们是万兽窟的王者,是祥瑞的象征,按常理而言,它们更应该驱逐一切闯入者,而非指引方向。
“不对劲。”楚天低声自语,“它们是在考验我。或者说,是在选择我。”
他能感觉到,刚才那一瞬间,白鹿的视线不仅在他身上停留,也同样在叶孤舟身上扫过。但最终,它选择了回应楚天的“道”。
“楚大哥,我们快走吧!再不走,天亮了就更危险了!”叶孤舟催促道,他已经被刚才的对峙吓出了一身冷汗。
楚天却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他再次看向那头白鹿,目光中充满了感激,但也有一丝深深的凝重。
“多谢指引。”他郑重地抱拳行了一礼,随后转身对叶孤舟说道:“叶兄,我们走。”
两人不再犹豫,沿着那条由灵兽指引的安全路径,向着东南方疾行而去。
……
万兽窟的夜晚危机四伏,但有了引灵鹿的指引,两人几乎是畅通无阻。那些原本会主动攻击的妖兽,在察觉到他们的气息后,竟都远远地避开了,仿佛在敬畏着什么。
天边泛起鱼肚白,当第一缕晨曦刺破黑暗时,两人终于走出了一片密林,眼前豁然开朗。
他们站在一处高耸的悬崖边,脚下是深不见底的峡谷,对面,则是连绵起伏、望不到尽头的苍翠山脉。一条宽约百丈的古老石桥,如同飞虹般横跨在峡谷之上,连接着两岸。
“我们……出来了?”叶孤舟看着眼前的景象,激动得热泪盈眶,“我们真的从万兽窟走出来了!”
楚天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了数日的神经终于稍稍放松。他回头望去,只见来时的密林深处,那数十头引灵鹿正静静地伫立在林间,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行了一个如同人类般的叩拜之礼。随后,它们的身影化作点点灵光,消散在晨雾之中。
“它们……走了。”叶孤舟喃喃道。
楚天没有说话,他只是默默地看着那群消失的灵兽,心中百感交集。这次遭遇,让他对这个世界,对“长生”之外的力量,有了全新的认识。并非所有生灵都为长生而疯狂,也存在这样守护一方安宁的祥瑞。
“走吧,叶兄。前面,就是生机勃勃的人间了。”楚天转身,向着那座古老的石桥走去。
石桥名为“通天桥”,是上古时期连接万兽窟与人间的唯一通道,早已废弃多年。桥面布满了青苔和岁月的裂痕,走在上面,摇摇晃晃,仿佛随时都会坍塌。
两人小心翼翼地走过石桥,当双脚再次踏上坚实的土地时,他们都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眼前,是一片广袤的平原,炊烟袅袅,鸡犬相闻,一派宁静祥和的田园景象。这与万兽窟中的凶煞之气,简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我们……回家了?”叶孤舟看着远方的村落,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楚天的心情也放松了许多。但他知道,这里距离北域的大雷音寺,依旧路途遥远。而且,他们身无分文,举目无亲。
更重要的是,他胸口的残碑印记,依旧在隐隐发烫,提醒着他,身后的黑暗并未远去。
……
南域,太玄门。
一处幽深的密室中,一名身穿紫金道袍的中年男子,正负手而立,面前悬浮着一面古朴的铜镜。镜面上,正清晰地映照出楚天与叶孤舟走出万兽窟的画面。
“有意思,有意思……”中年男子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被扔进万兽窟,非但没死,反而被一群引灵鹿给送出去了?这小子,身上的秘密不少啊。”
他正是太玄门的一位核心长老,人称“镜心真人”。负责监视楚天的一举一动。
“长老,那楚天会不会对我们的计划产生什么影响?”旁边一名弟子恭敬地问道。
“影响?”镜心真人冷笑一声,“一个刚刚从万兽窟爬出来的蝼蚁,能有什么影响?传令下去,派人密切关注他的动向。他要去北域,路途遥远,沿途的宗门、散修,都给我盯紧了。必要的时候……‘送’他一程。”
“是,长老。”弟子领命而去。
镜心真人收回目光,看向铜镜中楚天那坚毅的背影,眼神阴冷。
“萧晨小儿,你倒是会捡人。不过,一个被我太玄门盯上的破界者,我看你还能怎么护他!”
……
北域,大雷音寺。
外门,演武场上。
一名身材魁梧、面容刚毅的青年,正挥舞着一柄沉重的铁剑,演练着一套大开大合的剑法。他的每一剑都势大力沉,虎虎生风,引得周围的弟子纷纷驻足观看。
此人名叫铁山,是外门弟子中的佼佼者,为人耿直憨厚,颇得人缘。
“铁山师兄的‘奔雷剑法’越来越精进了!”有弟子赞叹道。
铁山收剑而立,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嘿嘿笑道:“都是些粗浅功夫,让师弟师妹们见笑了。”
就在此时,演武场的入口处传来一阵骚动。几名执法堂的弟子,押着一个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少年走了进来。
“怎么回事?”铁山见状,立刻上前询问。
“铁山师兄,这小子是刚从南域过来的散修,胆大包天,竟敢在山门外辱骂我寺长老,被我们拿下,正要送去戒律堂处置。”一名执法堂弟子说道。
那被押解的少年,正是楚天。
经过数日的跋涉,风餐露宿,楚天与叶孤舟终于抵达了北域。然而,他们身无分文,连进入大雷音寺的香火钱都没有。叶孤舟体弱,病倒在了路上,楚天无奈之下,只得独自前来。
他本想凭借自己与无妄大师的一面之缘,求得寺中庇护,却没想到,刚到山门,就因衣衫褴褛、气息狼狈,被守门弟子刁难羞辱。楚天脾气本就刚烈,又被这几日的逃亡压抑得久了,竟忍不住出言顶撞,结果被当做是闹事的狂徒,直接拿下。
“辱骂长老?可有证据?”铁山皱眉问道。
“人证物证俱在!”那执法堂弟子冷哼一声。
楚天被松开绑缚,他挣扎着站起身,擦去嘴角的血迹,目光清亮地看着铁山,沉声道:“我并非辱骂长老,只是与守门弟子言语不合。我乃南域楚家之人,与贵寺无妄大师有旧,特来拜会。”
“楚家?从未听过。”执法堂弟子嗤笑一声,“少在这儿攀关系!”
铁山却皱起了眉头。他虽然鲁莽,却不傻。眼前这少年,虽然落魄,但眼神清澈,气质沉稳,不像是个奸猾之辈。而且,他能说出与无妄大师有旧,这便值得怀疑。
“这样吧,”铁山开口道,“我正好要去戒律堂送一份文书,你便跟我一起去。若你所言非虚,自有无妄大师为你做主。若是撒谎……”
他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楚天点头:“多谢师兄。”
于是,一人一剑,押着楚天,径直走向了戒律堂。
一路上,铁山打量着楚天,心中暗道:此子不凡,得找个机会问问他,那套剑法,到底是什么来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