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玄山脉的夜，是淬了冰的墨。
崖壁如玄铁铸就，爬满暗绿色的苔藓，沾着夜露，滑得能攥碎指骨。楚天贴在崖缝里，像一条蛰伏的玄蛟，青衫与夜色融成一体，只有双眼亮得惊人——那是破界血脉在发烫，能看穿十丈外松影里藏着的巡逻弟子，甚至能“闻”到他们气血中掺着的一丝死气。
山风卷着松涛掠过，裹着药庐飘来的苦艾香，也裹着摘星台方向若有若无的腥气。下方外门弟子的居所亮着灯火，窗纸上映着少年们练剑的影子，笑声顺着风飘上来，干净得像没被污染的溪水。可楚天知道，这笑声底下，是被埋了三千年的尸骸——太玄门的“仙家圣地”，从来都是用凡人的骨血堆起来的。
“摘星台的死气，比三日前更重了。”楚天指尖捻起一点崖壁的苔藓，苔藓竟在他掌心化作黑灰。破界血脉与残碑相呼应，让他能清晰感知到山门禁制的脉络——那些刻在玄铁门上的上古符文，有一半被改了形制，掺了长生殿的邪纹，像蛇一样缠着阵眼，每一次灵力流转，都在吞噬山脚下凡人的生气。
他没急着动。三日前从柳如烟那里拿到的“敛息散”还在袖袋里，是用百年玄参和腐魂草磨的，能遮住修士的灵韵，却遮不住破界血脉的古老气息——这才是他最大的依仗。他沿着崖缝往下爬，指尖扣住岩缝里的楚家旧符，那是当年楚家先祖留下的标记，刻着衔碑玄鸟，摸上去还带着一丝微弱的暖意。
地道在药庐后山的枯井里。井盖是块不起眼的青石板，石板下刻着楚家的族徽，楚天按上徽记，石板“咔”地一声弹开，露出黑黢黢的通道。通道里弥漫着潮湿的土味，墙壁上嵌着的夜明珠已经暗了大半，只有几颗还亮着，照得通道里的楚家符文忽明忽暗——那是用来隔绝阵法探查的，三千年了，还在起作用。
“先祖庇佑。”楚天低叹一声，弯腰钻进通道。通道不宽，只能容一人通过，地面铺着青石板，石板缝隙里长着细小的幽苔，踩上去软软的。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传来药草的香气，还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腐味——那是炼魂术残留的气息，药庐里，果然藏着不干净的东西。
出口在一间废弃的药窖里。药窖里堆着干枯的药草，墙角结着蛛网，角落里还放着几个破碎的丹炉，炉底有黑色的残渣，是炼制邪丹的痕迹。楚天从袖袋里摸出敛息散，往脸上抹了一层，瞬间变了模样——颧骨高了些，眉尾向下垂，成了个不起眼的外门弟子模样。他又换上一件洗得发白的药师袍，袍角沾着药渍，像极了常年在药庐打杂的学徒。
药庐的回廊很静。青石铺的地面擦得发亮，两侧的药圃里种着各种灵草，却都长得蔫蔫的，没有半点生气。偶尔有药师走过，脚步匆匆，脸上带着倦意，眼神里却藏着一丝惶恐——他们大概也知道，太玄门最近在做的事，不是什么“仙家伟业”。
楚天低着头，手里拿着个破旧的药篓，假装整理药架。他的记性好，过目不忘，短短三天，就摸清了药庐的布局：前院是普通药圃，中院是炼丹房，后院是藏经阁，而藏经阁最深处的“禁书区”，就是柳如烟说的，藏着炼魂术和摘星台秘密的地方。
机会在第三天傍晚来的。看守藏经阁的李老药师，喝多了酒，把钥匙落在了酒肆。那酒肆的老板是柳如烟的远亲，偷偷把钥匙送了过来，还带了句话：“禁书区的阵眼，用残碑气息能暂时蒙蔽。”
楚天捏着那把黄铜钥匙，指尖微微发烫。他等到入夜，药庐的灯都灭了，才悄悄溜到藏经阁后门。钥匙插进锁孔，“咔嗒”一声轻响，门开了。一股混杂着陈年书卷和浓郁灵气的气息扑面而来，还带着一丝淡淡的血腥味——那是禁书区里，被封印的邪术典籍散出来的。
藏经阁里很黑，只有天花板上的夜明珠亮着微弱的光。一排排书架顶天立地，上面摆满了玉简和兽皮卷，有的玉简已经开裂，有的兽皮卷泛着黄色，透着岁月的沧桑。楚天没看那些普通典籍，径直走向最深处的禁书区——那里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屏障上泛着暗紫色的光，是长生殿的邪纹。
他深吸一口气，将残碑的力量运转到指尖。胸口的残碑印记微微发烫，一股古老的气息顺着他的指尖溢出，像一道黑色的丝线，缠上了屏障的邪纹。邪纹瞬间躁动起来，发出滋滋的声响，却被残碑气息死死压制，像蛇遇到了鹰。楚天趁机穿过屏障，走进了禁书区。
禁书区比他想象的更恐怖。没有书架，只有一个巨大的血色祭坛，祭坛是用黑色的石头砌的，上面刻满了扭曲的符文，符文里还嵌着干涸的血迹，像一张张痛苦的脸。祭坛周围悬浮着十二颗夜明珠，光芒是暗红色的，照得整个空间像个巨大的血窟。
墙壁上挂着一幅幅壁画，每一幅都触目惊心。
第一幅：太玄门的初代门主，跪在一个身穿黑袍的人面前，那人的脸被雾气遮住，只露出一只散发着幽光的眼睛——是玄黄。
第二幅：无数凡人被绑在柱子上，太玄门弟子拿着匕首，将他们的精血抽出来，注入一个巨大的鼎里，鼎里飘着一枚七彩丹丸——是引魂丹。
第三幅：引魂丹被送到摘星台，台下堆满了凡人的尸体，台上的太玄门门主，正对着源界之门跪拜，门里伸出无数黑色的触手，抓向那些还活着的凡人。
第四幅：源界之门打开，玄黄从门里走出来，太玄门弟子全都跪在地上，而九荒的土地上，到处都是尸体，没有一丝生机。
“原来……这就是太玄门的‘长生梦’。”楚天的拳头攥得死紧，指节泛白。他终于明白了，所谓的“驻颜丹”，根本不是什么延年益寿的神药，而是用凡人的精血和魂魄炼制的引魂丹；所谓的“摘星台冲境”，根本不是为了圣女的修为，而是为了给玄黄打开源界之门，献祭整个九荒的生灵！
就在这时，祭坛角落里，一个黑玉雕刻的人偶，突然睁开了眼睛。那人偶有半人高，雕刻得栩栩如生，眼眶里却没有眼珠，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窟窿。此刻，窟窿里窜出绿色的火苗，人偶的嘴动了起来，发出尖锐的嘶喊：“有入侵者！擅闯禁地者，死！”
“不好！”楚天心里一沉。他没想到，禁书区里还藏着这样的警戒人偶。几乎在人偶喊出声的同时，藏经阁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还有修士的喝问声，气息强横——是太玄门的长老！
他没时间再看壁画，只能迅速记下祭坛的构造和引魂丹的样子：引魂丹有拳头大小，七彩霞光下藏着无数细小的人影，那是被封印的凡人魂魄；祭坛的阵眼在中央，刻着玄黄的符号，需要用生魂才能催动。记完这些，他转身就往门外跑。
可已经晚了。
一道白色的身影，出现在禁书区门口。是花梦瑶。她穿着一件圣洁的白裙，裙摆绣着轮回符文，手里拿着轮回镜，镜身泛着淡淡的金光。她看到楚天，美丽的脸上先是错愕，随即变成了震惊和难以置信：“是你？楚天？你怎么会在这里？”
“花梦瑶？”楚天也愣了。他没想到，第一个赶来的，竟然是太玄门的圣女。他看着花梦瑶手里的轮回镜，镜面上还蒙着一层薄灰，显然很久没真正用来净化邪祟了——她大概也被蒙在鼓里，不知道太玄门在做的事。
“你是来偷禁书的？还是来……破坏祭坛的？”花梦瑶的声音带着颤抖。她从小在太玄门长大，门主告诉她，禁书区里藏着“守护九荒”的秘法，祭坛是“净化邪祟”的圣地。可此刻，她看着楚天的眼神，看着祭坛上那些扭曲的符文，心里第一次生出了怀疑。
“我是来告诉你真相的。”楚天往前走了一步，声音很沉，“花梦瑶，你手里的轮回镜，能照出真相，你照照那祭坛，照照那枚丹丸，看看里面藏着的是什么！”
花梦瑶的手抖了抖，下意识地举起轮回镜，对准了祭坛。镜光瞬间亮起，像一道金色的闪电，照在引魂丹上。丹丸里的人影瞬间清晰起来，那些凡人的魂魄在里面挣扎、哭嚎，声音虽然微弱，却像针一样扎在花梦瑶的心上。
“不……不可能！”花梦瑶失声喊道，眼泪瞬间流了下来，“门主说……这是‘驻颜丹’，是用来帮助修士稳固修为的……怎么会是……”
“是用凡人的魂魄炼的，对不对？”楚天的声音像一把重锤，砸在花梦瑶的心上，“太玄门用十万凡人的性命，炼制这枚引魂丹，就是为了给玄黄打开源界之门，让他重回九荒，把这里变成长生殿的牧场！你所谓的‘圣女之责’，不过是帮着他们，把九荒的生灵推向地狱！”
花梦瑶的身体晃了晃，差点摔倒。她看着轮回镜里的画面，那些凡人的脸越来越清晰：有抱着孩子的母亲，有白发苍苍的老人，有天真烂漫的孩童……他们都在哭，都在喊“救命”。她想起小时候，门主带着她去山下的村庄，说“要守护这些凡人”；想起她成为圣女时，发誓“要用轮回镜净化一切邪祟”。可现在她才知道，自己守护的，是一群吃人的恶魔；自己发誓要净化的，是自己所在的门派。
“为什么……他们要骗我？”花梦瑶的声音很轻，带着绝望，“长生……就真的那么重要吗？重要到……要牺牲这么多人的性命？”
“对他们来说，是的。”楚天走到她身边，看着她苍白的脸，心里没有快意，只有沉重，“花梦瑶，你不是坏人，你只是被蒙在了鼓里。现在，你有两个选择：要么继续做你的圣女，帮着他们骗自己，骗别人；要么跟我一起，撕开这层虚伪的画皮，还九荒一个真相。”
就在这时，几道强横的气息冲了进来。为首的是太玄门的副门主，赵烈。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道袍，道袍上绣着金色的骷髅，是长生殿的标记。他看到楚天，又看到花梦瑶手里的轮回镜，脸色瞬间变得狰狞：“大胆叛贼！竟敢蛊惑圣女，亵渎禁地！给我拿下！”
身后的长老们立刻动手。十几件法宝同时亮起，有剑，有鼎，有幡，光芒刺眼，带着毁天灭地的气息，朝着楚天和花梦瑶砸来。
花梦瑶猛地回过神。她看着那些冲过来的长老，又看了看地上的祭坛，眼里闪过一丝决绝。她突然捡起地上的一块破碎的镜片——那是刚才她手抖，摔碎的轮回镜碎片——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祭坛的阵眼掷去：“以我圣女之血，封你邪阵！”
她的指尖划破，一滴鲜血滴在镜片上。镜片瞬间爆发出耀眼的金光，像一道金色的箭，射进了祭坛的阵眼。阵眼上的邪纹瞬间熄灭，引魂丹的七彩霞光也消失了，变成了一颗黑色的死丹，滚落在地上，碎成了粉末。
“不——！”赵烈发出一声怒吼，声音里满是心疼和愤怒，“我的引魂丹！我的源界之门！”
趁着赵烈和长老们被祭坛的异变吸引，楚天一把拉住花梦瑶的手，将一枚刻着玄鸟的玉佩塞进她手里：“这是柳姨给的，能隐匿气息，从后院的通风管道走，那里能通到山外。”
“那你呢？”花梦瑶看着他，眼里满是担忧。她知道，楚天留下来，就是死路一条。
“我要在这里，让太玄门的人看看，他们所谓的‘叛贼’，到底在做什么。”楚天的脸上露出一抹决绝的笑容，“我要让他们知道，楚家的人，从来不会看着九荒被毁掉。你先走，去找叶孤舟和阿蛮，他们会保护你。等我处理完这里的事，就去找你。”
他不等花梦瑶再说什么，一掌拍在她的后心，一股柔和的力量将她推向通风管道。花梦瑶回头，看着楚天的背影，眼泪又流了下来，却握紧了手里的玉佩——她知道，自己不能辜负楚天的信任，她要活下去，要帮他，要撕开太玄门的谎言。
通风管道的门关上了。楚天转过身，看着围上来的长老们，胸口的残碑印记爆发出耀眼的光芒。青衫猎猎，他的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愤怒和决绝：“你们用凡人的性命换长生，用谎言骗自己，今天，我楚天，就要替九荒的生灵，讨回这笔血债！”
赵烈看着他，眼里满是杀机：“不知死活的东西！今天，我就让你和你那死去的爹娘一样，魂飞魄散！”
“我爹娘的仇，我会一起算！”楚天的声音像惊雷，在禁书区里回荡，“动手吧！让我看看，你们这些‘仙家修士’，到底有多少本事！”
他的身影一闪，冲向了赵烈。残碑的力量在他体内沸腾，黑色的气息像一条黑龙，缠绕在他的指尖。他知道，今天这一战，九死一生，但他不能退——他身后，是花梦瑶的信任，是叶孤舟和阿蛮的等待，是楚家的血海深仇，是九荒无数生灵的希望。
禁书区里，法宝的光芒和黑色的气息交织在一起，一场决定九荒命运的战斗，正式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