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华沉默地掐灭了烟蒂。他走到桌前，拿起一份灰兔刚送来的、还带着油墨气息的情报简报，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近日租界和日占区的动态，其中一条用红笔圈出：
【斧头帮动向】：林坤因“樱计划”基地被毁、国际压力骤增，近期活动更趋隐秘。据可靠线报，其将于明晚22:00，假借“商谈纱厂善后事宜”之名，在公共租界“百乐汇”大赌场三楼“翠玉轩”私密包厢内，与特高课经济课课长佐藤浩二、青帮头目杜月笙门徒密会。该赌场系青帮产业，安保森严，为林坤重要据点之一。
“他以为躲进租界的销金窟，有青帮的皮和日本人的势，就能高枕无忧了？”肖华的声音冰冷，带着一丝嘲弄的杀意。他看向江宅和林悦：“‘百乐汇’，龙潭虎穴。霄汉年重伤，陈数昏迷，就我们三个。江宅，你的刀，还没沾过人血。林悦，你的镇定波，能覆盖多大范围？面对真正的亡命徒，你的手弩能射穿他们的心脏吗？”
这是赤裸裸的质疑，更是战前的最后确认。肖华的目光如同手术刀，剖析着两个少年的勇气和极限。
江宅的身体微不可察地绷紧了。废弃纱厂里只敢砍断敌人手腕的记忆瞬间回涌，冰冷的刀锋切入血肉的触感，敌人濒死的惨嚎，让他胃部一阵翻搅。他低头看着膝上的唐刀，刀身映出他苍白而紧绷的脸。“我…”他的声音艰涩，“我会…挡住他们。保护你和悦悦。”
林悦刚给霄汉年换完药，手上还沾着血迹。听到肖华的话，她瘦弱的肩膀颤抖了一下，但很快挺直了背脊。她走到桌前，拿起自己的手弩，仔细检查着机括和涂抹了强效神经麻痹剂的箭头。
“华哥，”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我的‘镇定波’，现在全力发动，能让一个标准房间（约20平米）内的人思维停滞3到5秒，距离越远效果越弱，范围外或意志特别坚定的人可能只是恍惚。手弩…十米内，我能射中要害。”她抬起头，清澈的眼中是破釜沉舟的决绝，“为了余前辈，为了年叔和陈数哥，也为了…查清江宅父母的事，需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肖华的目光在两人脸上停留了片刻，那是一种审视，也是某种程度上的认可。“很好。”他摊开一张手绘的“百乐汇”赌场简易结构图，指向三楼标注着“翠玉轩”的位置。“目标：林坤。附带目标：尽可能获取其与日伪勾结的证据。时间：明晚22:00左右。难点：青帮看场、斧头帮精锐保镖、可能存在的日本便衣、赌场复杂环境、撤离路线。”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快速移动：“计划分三步：一、渗透潜入。二、抵近侦察与制造混乱。三、雷霆一击与撤离。混乱一起，我们强攻‘翠玉轩’。林悦，第一时间用最强的镇定波覆盖包厢，压制所有人！江宅，你负责清除门口和靠近的守卫，记住，以解除战斗力为主，但若危及生命，不可犹豫！我突入击杀林坤并搜检证据。得手后，立刻从预设的应急通道撤离，灰兔会在后巷接应。”
肖华的目光最后落在江宅身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江宅，记住，包厢里的，是林坤最核心的死士，是双手沾满同胞鲜血的刽子手。他们的‘恶意’，会比你感知过的任何敌人都要冰冷、暴戾。你的刀，是守护的屏障，也是斩断罪恶的利刃。守护林悦，也守护你自己。你的犹豫，会害死我们所有人。”
江宅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肖华的话像冰冷的针，刺穿了他试图用“只伤不杀”来麻痹自己的外壳。他仿佛已经嗅到了“翠玉轩”内浓重的血腥味和冰冷的杀意。他用力点了点头，喉咙发紧，只挤出一个字：“…懂。”
林悦默默地将几支涂抹了不同颜色标记的麻痹弩箭装进箭囊，又将一小瓶提纯的肾上腺素针剂贴身藏好——这是为可能透支的自己或重伤的同伴准备的最后手段。
一夜无话。安全屋内只有伤者痛苦的呼吸和压抑的喘息。复仇的火焰在寂静中燃烧，淬炼着两个少年稚嫩却被迫成长的灵魂。
翌日夜。公共租界，“百乐汇”大赌场。
霓虹灯将“百乐汇”三个大字映照得流光溢彩，仿佛一只盘踞在夜色中的斑斓巨兽，吞吐着金钱、欲望与危险的气息。人力车、小轿车在门口川流不息，衣着光鲜的男女挽臂而入，空气中弥漫着高级香水、雪茄烟和一种纸醉金迷的躁动。西装革履、眼神锐利的青帮打手和穿着短褂、腰间鼓囊囊的斧头帮成员混杂在门童和服务生中，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进出的人。
一辆黑色福特轿车停在侧门。车门打开，首先下来的是一位穿着精致洋装、戴着小巧面纱帽的少女（林悦），她微微抬着下巴，努力维持着一种富家小姐惯有的矜持与一丝恰到好处的不耐烦。接着下来的是个穿着藏青色劲装、腰悬长刀、面容冷峻的少年（江宅），他沉默地站在少女侧后方半步，目光低垂，仿佛对周遭的一切漠不关心，但通灵感知已如无形的蛛网悄然张开——瞬间，无数混杂着贪婪、兴奋、焦虑、暴戾的“恶意”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来，让他呼吸微微一窒，脸色更显苍白。最后下车的是个穿着深灰色长衫、戴着金丝眼镜、提着一个硬壳公文包的中年男子（肖华），他神态从容，像个精于世故的管家或账房。
“小姐，这边请。”肖华微微躬身，声音平和。
门口的守卫目光扫过三人。林悦的装扮和气质是天然的通行证。但当目光落在江宅腰间的“长物”和那张过于年轻却冷硬的脸时，一个斧头帮小头目模样的汉子拦了上来，眼神狐疑：“这位小哥，家伙什儿亮亮？场子里规矩，家伙得交出来保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