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扬的弦乐流淌在蒙莫朗西公爵的沙龙里,水晶吊灯的光芒将宾客们精致的衣饰映照得流光溢彩。
苏明月如同众星捧月,应对着各方名流的寒暄,举止从容,谈吐得体,清冷的气质在古老的贵族氛围中别具一格。
张一清如磐石般静立在她侧后方几步远的位置,精神力如同无形的蛛网,覆盖着整个沙龙。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蒙莫朗西公爵看似热情洋溢的笑容下,那份隐藏着目的性的热切。
终于,公爵寻了个空档,巧妙地引着苏明月走向相对僻静、靠近巨大落地窗的一处休息区。
这里摆放着几把路易十五风格的镀金扶手椅,窗外是笼罩在夜色中的幽深花园。
“苏小姐,请坐。”
公爵亲自为苏明月拉开椅子,待她落座后,自己也在一旁坐下。
仆人适时地送上两杯年份极佳的勃艮第红酒。
“这‘银松榭里’的酒窖,是我最得意的收藏之一。”
公爵端起酒杯,轻轻摇晃着杯中深红的液体,目光透过杯壁,带着一种长辈式的温和,看向苏明月。
“公爵阁下的品味,自然是顶尖的。”
苏明月微微颔首,也端起酒杯,却只是礼貌性地沾了沾唇。
“苏小姐,”公爵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脸上依旧带着和煦的笑容,但语气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
“今晚请您来,除了欣赏艺术、享受美酒,其实还有一件……嗯,算是受托之事,想与您私下沟通一下。”
苏明月清冷的眼眸波澜不惊,静静地看着公爵,等待下文。
公爵清了清嗓子,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意味:“是关于明天拍卖会那件压轴的……商周青铜方彝。我知道,苏老对此物情有独钟,苏氏集团也志在必得。”
他顿了顿,观察着苏明月的表情,见她依旧平静无波,才继续说道:“不过呢,这件器物,对另一位尊贵的先生而言,也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他委托我,希望能与苏小姐您……达成一个皆大欢喜的共识。”
“哦?是哪位先生?”
苏明月明知故问,语气平淡。
“蒙塔古勋爵。”公爵吐出这个名字,声音里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敬畏。
“勋爵阁下对这件青铜器的兴趣,远超寻常。他非常欣赏苏小姐的才华与魄力,也深知苏氏的实力。他委托我转达,如果苏小姐愿意在明天的拍卖中……嗯,礼让一步,他不仅会给予苏氏一个远高于其市场价值的、非常‘合理’的补偿,更愿意在未来的商业领域,与苏氏建立起更深厚的友谊。”
公爵特意加重了“合理”二字,暗示这补偿绝非小数目,甚至可能包括某些商业上的便利或承诺。
他身体靠回椅背,露出一个“你我都懂”的笑容:“苏小姐,勋爵阁下在欧洲乃至全球的影响力,您是清楚的。与其在拍卖场上两败俱伤,不如借此机会,交个朋友?这绝对是一笔非常划算的‘投资’。毕竟,苏氏未来的发展重心,也不仅仅局限于东方,不是吗?”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窗外的雨声似乎也变得更加清晰。
公爵话语中隐含的威逼利诱——用巨大的利益诱惑,同时点明蒙塔古勋爵的“影响力”作为无形的压力。
苏明月缓缓放下手中的酒杯,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极其轻微的“咔哒”一声。
她抬起眼帘,目光清亮如寒星,直视着蒙莫朗西公爵,唇角甚至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疏离的弧度。
“感谢公爵阁下的转达,也感谢勋爵阁下的‘好意’。”
她的声音清晰穿透了轻柔的音乐,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不过,这件青铜方彝,并非一件可以用金钱简单衡量的商品。它承载着华夏先祖的智慧与信仰,是华夏青铜文明的瑰宝,其历史价值和文化意义,远非任何补偿所能替代。”
她的目光扫过沙龙里那些价值连城的欧洲艺术品,语气平静却蕴含着力量:
“苏氏参与竞拍,既是为了满足家祖对华夏重器的珍视,更是出于对这份文明传承的守护之心。‘礼让’二字,恕明月不敢苟同。明日拍卖场上,苏氏当竭尽全力,公平竞争。至于结果如何,各凭实力与缘分。”
拒绝!
清晰、坚定、不留丝毫余地的拒绝!
没有愤怒,没有激动,只有一种基于深厚底蕴和强大自信的平静宣告。苏明月完美地诠释了何谓“不卑不亢”。
蒙莫朗西公爵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一丝错愕和难以置信飞快地掠过眼底。
他显然没料到苏明月会拒绝得如此干脆,甚至将理由上升到了“文明守护”的高度,让他准备好的后续说辞完全失去了着力点。
他精心营造的“推心置腹”氛围,瞬间被击得粉碎。
公爵眼中闪过一丝被冒犯的愠怒,但良好的教养让他强压了下去,只是那笑容变得极其勉强,甚至有些冰冷:
“苏小姐的……决心,令人钦佩。只是,勋爵阁下的意志,恐怕……”
“拍卖场上,见分晓。”苏明月淡淡地打断了他,优雅地站起身,“抱歉,失陪一下。”
她微微颔首,不再看脸色难看的公爵,转身,步履从容地向沙龙里其他宾客走去。那份清冷与从容,仿佛刚才那场暗藏机锋的谈话从未发生。
张一清紧随其后,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公爵那张阴沉的脸。
莉安娜则在不远处,嘴角勾起一抹带着嘲讽的弧度。
蒙莫朗西公爵独自坐在华丽的镀金扶手椅中,看着苏明月融入人群的窈窕背影,脸色铁青。
他端起酒杯,将杯中剩余的红酒一饮而尽,仿佛要将那份被轻慢的怒火咽下。
他招手唤来心腹管家,低声吩咐了几句。
管家立刻躬身退下,步伐匆匆。
片刻后,公爵也起身,脸上重新挂起社交性的笑容,走向其他宾客,仿佛刚才的不快从未发生。
但他的眼神深处,却多了一丝阴霾。
——
宴会渐入尾声,宾客们三三两两告别离去。
蒙莫朗西公爵亲自将最后几位重要的客人送至门口,脸上始终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当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厚重的橡木大门缓缓合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公爵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沉的冷厉。
他没有理会收拾残局的仆人,径直转身,步履沉重地穿过空旷寂静、只剩下壁炉噼啪声的主厅,走向城堡深处一间极其隐秘的书房。
书房厚重的大门紧闭。
公爵推门而入,反手将门锁死。
这间书房风格迥异于外面沙龙的奢华明亮,光线昏暗,墙壁是深色的橡木嵌板,巨大的书桌是沉重的黑檀木,上面只点着一盏古老的绿罩台灯。
空气里弥漫着陈年皮革、雪茄烟丝的气息。
书桌后的阴影里,一个高瘦的身影如幽灵般静静矗立。
正是之前在沙龙里,那个脸色苍白、眼神阴鸷、穿着黑色丝绒礼服的蒙塔古随从。
此刻,他手中端着一杯暗红色的液体,并非红酒,在昏暗的灯光下,那液体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粘稠感。
他轻轻摇晃着酒杯,眼神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寒冰,静静地注视着走进来的蒙莫朗西公爵。
令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
刚才在宾客面前还保持着古老贵族威严的蒙莫朗西公爵,此刻竟微微弯下了腰,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敬畏与惶恐的表情,快步走到书桌前,对着阴影中的身影恭敬地行了一个古老的贵族礼!
“阁下……”公爵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拒绝了?”阴鸷随从的声音响起,沙哑、冰冷,如同毒蛇滑过枯叶,没有丝毫人类的情感。
“是……是的,阁下。”
公爵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那个东方女人……非常固执。她用了‘文明守护’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完全不肯让步。”
“哼。”阴影中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冷哼,仿佛带着不屑与嘲弄。
“不识抬举的东西!”
蒙莫朗西公爵忍不住低声咒骂了一句,试图表达自己的立场。
然而,阴鸷随从冰冷的视线扫过他,公爵立刻噤声,如同被扼住了喉咙。
“蒙塔古勋爵的意志,不容违逆。”阴鸷随从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落,“既然她执意要挡在勋爵阁下的道路上……”
他停顿了一下,将那杯诡异的暗红液体凑到唇边,浅浅啜饮了一口。
灯光下,他苍白的唇角似乎染上了一丝极淡的红痕。
“那就别怪‘暗夜’……无情了。”
“阁老会”的意志,需要鲜血来贯彻!区区一个东方商业家族的继承人,在勋爵眼中,与蝼蚁何异?
当“阁老会”三个字如同诅咒般从他口中吐出时,整个书房的气温仿佛骤降!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恐怖威压弥漫开来!
蒙莫朗西公爵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剧烈颤抖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比那随从还要苍白,眼中充满了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深深低下头,再也不敢直视阴影中的身影。
“阁老会”!
这个名字所代表的含义,绝非仅仅是一个地下杀手组织!
它是盘踞在欧洲乃至世界阴影深处、拥有着古老传承和恐怖力量的庞然大物!
而蒙塔古勋爵,就是其最高权力核心——五大阁老之一!这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蒙莫朗西公爵心中,只能为那不知死活的东方女人及其同伴,“深表遗憾”了!
阴影中的随从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摇晃着手中的酒杯,那双毫无生气的眼睛,透过书房的窗棂,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城堡石壁,遥遥锁定了丽兹酒店的方向。
——
在返回利兹酒店的路上。
劳斯莱斯幻影平稳地行驶在巴黎的夜色中,车内一片寂静,只有雨滴敲打车窗的细碎声响。
苏明月靠在真皮座椅上,目光透过车窗,望着外面模糊的霓虹光影。
她的侧脸在街灯忽明忽暗的照射下,显得格外清冷。
“那个蒙塔古的随从,很不对劲。”
张一清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苏明月转过头,看向他:“怎么说?”
“他的眼神……不像人类。”
张一清的声音低沉而凝重,“而且,他身上有一种很特殊的气息,冰冷、腐朽,却又带着某种诡异的生命力。”
莉安娜正驾驶着车辆,琥珀色的眼睛在昏暗的车厢内闪烁着危险的光芒:“我也感觉到了。那家伙就像一条毒蛇,随时可能暴起伤人。”
苏明月眉头微蹙:“你们的意思是,他可能不是普通人?”
“不是可能,是肯定。”
张一清的目光变得锐利,“学姐,我们必须提高警惕。蒙莫朗西公爵明显是蒙塔古的说客,现在谈判破裂,对方很可能会采取非常手段。”
苏明月沉默了片刻,轻轻点头:“我明白了。”
车厢里再次安静,车内三人各怀心事,气氛有些凝重。
塞纳河畔,最后的宁静,已被彻底撕碎。
一场来自黑暗最深处的风暴,即将席卷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