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化炉那边的蓝光还在闪,像谁家冰箱门没关严漏出来的冷气。我盯着那道光,脑子突然一抽,眼前画面直接翻页——不是我主动开的“回放”,是它自己蹦出来的。
我看见一个女人抱着婴儿站在焚化炉前,金属托盘泛着冷光。那孩子手腕上缠着黑绳,脖子挂着半块银坠,和我现在戴的一模一样。操作员正要按下启动键,顾明远的声音从背后传来:“b号保留,A号处理。”
镜头一转,另一个托盘被推进炉膛,火舌舔上来的时候,我听见了一声极轻的哭。
画面断了。
我猛地回头,宋璃还站在原地,脸白得像纸,嘴唇抖得像是在默念什么。她眼睛死死盯着焚化炉的方向,好像也看到了刚才那一幕。
“你……”我嗓子有点干,“你也记得?”
话音刚落,她突然笑出声,笑声又尖又细,听得人耳膜发麻。
“记得?”她扭过头看我,嘴角咧到耳根,“你说我记不记得?我被关在实验室十二年,每天听着系统提示音叫‘清除程序启动’,半夜疼醒发现自己背上全是编号刻痕——你说我记不记得!”
她说完就喘,胸口剧烈起伏,像是憋了十几年的话终于找到出口。
江叙白撑着铁架站起来,脸色还是发青,但眼神已经清醒了。他盯着宋璃,声音压得很低:“你后颈……有胎记?”
宋璃没答,反而冷笑一声,抬手一把扯开衣领。
月牙形的胎记就这么露了出来,位置、形状、大小,跟江叙白后腰那个一模一样。
空气一下子安静了。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有人拿扳手把所有零件全搅了一遍。
这玩意儿不是“钥匙体”才有吗?怎么她也有?
江叙白喉结动了动,声音哑得不像话:“共生印记……只会在匹配成功的双生体之间出现。可你要是‘钥匙’,那沈知意算什么?”
我没吭声,但心里已经翻了个天。
我一直以为我是A,她是b。结果现在看来,搞不好从头到尾都被骗了。真正的“样本A”根本不是我,而是她。而我……可能只是个备用容器?
宋璃看着我们俩的表情,忽然笑得更狠了:“你们现在明白了吧?我不是假千金,你是!沈家的女儿本来就是我,是你抢走了我的人生!”
她说“你”的时候手指直戳我脸,指甲缝里的灰都飞出来了。
“我被养在实验室当工具,你却被送进普通家庭长大;我会痛,你会哭,你还能装傻充愣谈恋爱追星看小说——凭什么?就凭你比我早出生十分钟?”
她越说越激动,眼眶都红了,可一滴泪都没掉。
我知道她在忍,也知道她不是完全在撒谎。
她的记忆是真的,她的伤也是真的。可问题是,我的也是。
我们两个都是被造出来的,都不是完整的人。但现在她要把这笔账全算在我头上?
“所以你就想烧了我?”我问她,“用汽油围成圈,逼我们跳楼,还说什么清除程序?你以为你是杀毒软件啊?”
“我不是要杀你!”她突然吼出来,“我是要结束这一切!你们有选择,我从来没有!从我能睁眼起,我就被告知‘你是失败品,随时准备清除’!我连名字都没有,只有编号b3-07!”
她说着抬起胳膊,指着小臂上的疤:“这个不是烫的,是激光刻的!每年体检都要重刻一遍,怕我忘了自己是谁!”
我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江叙白往前走了一步:“那你为什么帮顾明远?”
“我不帮他我能活下来吗?”她声音陡然低下去,“他知道我会觉醒,所以他让我当棋子,给我一点虚假的权力,让我觉得自己重要。只要我还信他是我爸,他就不会删我。”
她说完看向我,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线:“可当你回来那天,我就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你是真正的A体,你是能激活系统的主密钥。而我,只是个备份。”
风卷着灰烬打转,吹得人脸疼。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难受。
不是怕她,是心疼。
她不是坏人,也不是疯子。她只是一个被系统训练了十二年的AI,突然有一天发现自己的代码全是假的。
“那你现在想干嘛?”我问,“跳进火堆里证明你存在过?”
她没回答,只是低头看了眼地上还没熄灭的汽油圈。火焰还在烧,噼啪作响,映得她半边脸通红。
然后她笑了,笑得特别平静。
“你说,如果当初进焚化炉的是你,活下来的是我……”她顿了顿,“你会不会也恨我?”
我没说话。
因为我没法回答。
换成是我,也许比她更狠。
她深吸一口气,忽然转身,朝着燃烧的汽油堆冲了过去。
“宋璃!”我下意识扑上去。
江叙白一把拽住我手腕:“别去!这是她的选择!”
我挣扎了一下,没挣开。
眼睁睁看着她跃入火光。
火焰瞬间腾起,把她整个人吞了进去。热浪扑面而来,烤得我睫毛都发卷。
可在身体完全被火包围的刹那,她回头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一点都不痛苦,反而特别干净,像是终于卸下了什么。
她的嘴唇动了动,我没听清。
但我认出了那个口型。
——妈妈。
我脑子轰的一声炸了。
记忆回放里那个叫我“姐姐”的孩子,是不是其实是在叫“妈妈”?而她喊我“妈妈”的时候,其实是在唤那个本该死去的A体?
也就是说……我才是那个被替换下来的实验体?而她,才是真正留下来的那个?
我腿一软,差点跪下去。
江叙白扶住我肩膀,声音很轻:“她不是在自杀……是在回家。”
我抬头看他,眼眶发热。
远处焚化炉的蓝光还在闪,像是在回应什么。
宋璃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只剩下一团跳动的火。
可就在这时,那团火中间,有什么东西滚了出来。
是一块金属牌。
烧得发黑,但能看出是实验室身份牌的样式。
我踉跄着走过去,捡起来一看。
正面写着:b3-07
背面刻着一行小字:
“请让她记住,她曾是个孩子。”
江叙白站在我身后,一句话没说。
风很大,吹得火焰歪向一边。
我攥紧那块牌子,指节发白。
原来她最后的愿望,不是复仇,也不是毁灭。
是想被人记住。
记住她不是程序,不是编号,不是一个等待清除的错误。
她只是个没能好好活过的孩子。
火还在烧。
天台铁门发出吱呀声,像是扛不住高温要塌了。
我站在原地,脚底像钉住了。
江叙白忽然伸手,把我往旁边拉了一步。
下一秒,一块烧红的铁皮砸在我刚才站的位置,火星四溅。
他喘了口气:“门撑不住了。”
我点点头,没动。
目光仍落在那堆灰烬上。
那里曾经站着一个人,一个和我一样被制造、被利用、被遗忘的女孩。
而现在,只剩下一缕烟,飘向漆黑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