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王的法旨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沈璃心头，也压在每一个知情者的心头。
暗河总部的气氛，比往日更加沉闷压抑。
是夜，沈璃未在自己的石室调息，反而独自一人，拎着几坛从暗河库房中找来的、据说是北离最烈的“烧刀子”，坐在了冥思坛边缘一处无人角落。
她没有动用灵力化解酒意，任由那辛辣灼热的液体滚入喉肠，试图浇灭心底那团乱麻般的烦躁与委屈。
凭什么？
凭什么她就要受那芙蓉君的胁迫？
凭什么她就要回去领那莫须有的罪责？
凭什么她连选择留在哪里的自由都没有？
一坛见底，她白皙的脸颊泛起红晕，赤金色的瞳孔在月色下蒙上一层迷离的水光，更添几分惊心动魄的美艳。
“啧，借酒浇愁？这可不像威风凛凛的碧苍王啊。”
一个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响起。
芙蓉君不知何时溜达了过来，在她不远处坐下，手里也拎着个小巧的酒壶，里面装的却是他自带的、灵气氤氲的仙酿。
沈璃懒得理他，又拍开一坛酒的泥封。
芙蓉君自顾自地抿了一口仙酿，望着远处暗河模拟出的、粗糙的星空，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慢悠悠地说道：
“其实吧，回去也没什么不好。
灵界再闷，总归是我们的地方。
这人界……呵，灵气稀薄也就罢了，关键是……寿命短暂啊。”
他转过头，看向沈璃，眼神意味深长：
“你如今是碧苍王，寿元漫长，千年万载不过弹指。
可这些人族呢？就算修炼到神游玄境，也不过区区数百年光阴。
你现在觉得新鲜，觉得不舍，可百年之后呢？
他化作一抔黄土，你却容颜依旧，徒留伤心罢了。
何必呢？早些了断，对谁都好。”
这番话，如同冰水般泼在沈璃心头，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寿元……她不是没想过，只是刻意不去深想。
此刻被芙蓉君如此直白地揭开，那隐藏在烦躁委屈下的、更深层的恐惧与茫然，瞬间被放大。
她握着酒坛的手，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提着药箱路过的白鹤淮听到了芙蓉君的话，忍不住停下脚步，蹙眉道：
“你这仙君，怎地如此说话？感情之事，岂是能用寿命长短来衡量的？”
她走到沈璃身边，看着沈璃迷惘痛苦的眼神，语气温柔而坚定：
“沈姑娘，喜欢一个人，是这世间最纯粹、最不由人的事情。
与他是人是仙，寿命长短，有何干系？重要的是你的心！”
白鹤淮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沈璃脑中混沌的迷雾！
喜欢？
她……喜欢苏昌河？
所以，才会在他“重伤”时心慌意乱，不惜强行化形？
所以，才会在他被威胁时怒不可遏，爆发出超越极限的力量？
所以，才会贪恋与他并肩作战的默契，贪恋他无声的关照，贪恋他偶尔流露的、与众不同的温柔？
所以，才会在接到王命时，第一个念头不是灵界的责任，而是……舍不得离开他？
原来，那些莫名的悸动，那些不受控制的担忧，那些患得患失的牵绊……都是因为——喜欢！
她沈璃，碧苍王，竟然真的喜欢上了一个人界的暗河首领，一个心思深沉、手段狠辣，却又会在家人面前流露出微弱柔光的男人！
这个认知，让她心跳如鼓，血液仿佛都跟着燃烧起来！
之前的烦躁委屈，瞬间被一种更加汹涌、更加明确的情感所取代！
是了！
就是因为喜欢，才不甘心被命运摆布！
就是因为喜欢，才想要不顾一切地留下！
“鹤淮……你说得对！”
沈璃猛地站起身，因醉酒而微晃，眼神却亮得惊人，如同燃烧的星辰，“喜欢……就要让他知道！管他什么天族灵界，管他什么寿命长短！若因畏惧而退缩，那才是最大的遗憾！”
她将手中的空酒坛往地上一掷，发出一声清脆的碎裂声，仿佛也砸碎了她心中最后的犹豫。
“我现在就去找他！”
她转身，带着一身酒气和一往无前的决心，朝着苏昌河通常所在的主石窟方向走去。
步伐有些踉跄，背影却挺直如枪。
芙蓉君看着她的背影，撇了撇嘴，嘀咕道：
“疯了，真是疯了……”
但眼底深处，却闪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复杂。
白鹤淮则欣慰地笑了笑，默默收拾起地上的碎片。
沈璃一路疾行，夜风拂面，非但没能让她清醒，反而让那份因酒精和顿悟而炽热的情感更加汹涌。
她只想立刻见到苏昌河，告诉他自己的心意！
然而，当她走到主石窟外的庭院时，却听到里面传来隐约的对话声，伴随着淡淡的酒气。
是苏昌河和苏暮雨？
她下意识放轻了脚步，隐在廊柱的阴影里。
院内，石桌旁。
苏昌河罕见地没有处理事务，而是与苏暮雨对坐饮酒。
他看起来也喝了不少，平日里冰冷的眉眼柔和了些许，只是眉头依旧微蹙着，似乎有什么难解的心事。
“……暮雨，”
苏昌河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迷茫和低沉，他望着杯中晃动的酒液，
“我最近……有些奇怪。”
苏暮雨为他斟满酒，安静地听着。
“看见一个人，”
苏昌河顿了顿，似乎不知该如何形容，
“心就跳得很快。看不见时，会想。
她在身边时，觉得……很安稳。
她若受伤，或是被人威胁，我便控制不住杀意……这，是为什么？”
阴影里的沈璃，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跃出胸腔！
她紧紧抿住嘴，屏住呼吸。
苏暮雨闻言，清冷的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了然笑意，
他抬眼，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沈璃藏身的廊柱方向，然后看向苏昌河，语气带着难得的揶揄：
“原来昌河你心里，也有了喜欢的人。”
苏昌河拿着酒杯的手一顿，抬眼看向苏暮雨，深邃的眸子里带着一丝怔忡和……恍然？
“是吗？”
他低声自语，仿佛在咀嚼这两个字的含义，
“原来……这就是喜欢。”
他并没有否认！
沈璃只觉得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瞬间淹没了她！
浑身都因为这句话而微微战栗起来！
就在这时，苏暮雨站起身，拍了拍苏昌河的肩膀，笑着说道：
“我想，能让昌河你如此牵肠挂肚的，定是那位住在隔壁、性子如火、容颜倾世的碧苍王，沈璃姑娘吧？”
他这话说得清晰无比，仿佛不只是说给苏昌河听，更是说给某个躲在暗处的人听。
苏昌河没有回答，只是端起酒杯，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
但那默认的姿态，那微微泛红的耳根，却比任何言语都更加直击人心！
苏暮雨笑了笑，转身朝院外走去，经过廊柱时，脚步微顿，轻声道：
“昌河你先喝着，我去看看小神医那边需不需要帮忙。”
说罢，便径直离开了，留下了院内院外，两个心思澎湃、酒意上涌的人。
庭院内，月光如水。
苏昌河独自坐在石桌旁，依旧保持着饮酒的姿势，眼神却飘向了不知名的远方，似乎在消化着“喜欢”这个对他而言无比陌生的词汇。
庭院外，廊柱后。
沈璃缓缓走了出来，一步步走向那个她心心念念的身影。
酒意让她脸颊绯红，眼眸却亮得惊人，里面盛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情意和勇气。
四目相对。
万语千言，尽在不言中。
凤心已明，影河可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