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侯乙编钟的余音彷佛还在灵魂深处震荡,熵海堤的坐标如同烧红的烙铁,灼刻在织云残存的意识中。马克思之盾光芒熄灭,沙画空间彻底崩溃,熟悉的空间撕扯感再次传来。
这一次的跃迁,感觉截然不同。不再是穿越冰冷的数据流或璀璨的星海,而是彷佛坠入一条由无尽哀嚎与文明余烬构成的、粘稠而绝望的隧道。恐怖的压迫感从四面八方袭来,挤压着禾舟,也挤压着织云本就脆弱的残魂。
终於,一切归於平静。
一种前所未有的死寂笼罩了他们。
禾舟静静悬浮着。眼前,并非预想中的堤坝建筑,而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诡异宏伟的、散发着微弱光芒的——巨墙。
这堵墙向上延伸,没入灰蒙蒙的虚空,向下紮根,深入翻涌着灰白色熵海能量的深渊。
墙体的材质,令人心惊。
其基座,是无数金灿灿、依旧保持着稻穗形态、却早已失去生命活性、被强行压缩固化的——袁隆平稻种!它们如同文明的基石,却成了囚禁自身的牢笼墙砖。
而稻种之上,垒砌的并非岩石金属,而是无数灰白色的、闪烁着各色非遗光点(剪纸的红、青瓷的蓝、崑曲的水袖白…)的——骨灰!
这些是非遗传承者被抽取脊柱、榨乾价值後,最後的残骸!他们的骨灰,混合着稻种这生存的根基,被资本用无法理解的技术,烧筑成了这道阻隔熵海、也阻隔希望的——熵海大堤!
悲怆与愤怒瞬间扼住了织云的呼吸。
而更令人发指的是,就在这堵由血泪与文明屍骸筑成的巨堤表面,竟然如同寄生藤般,搭建着一个灯火通明、熙熙攘攘的——市场!
市场没有实体建筑,只有无数悬浮的平台、光屏、以及一个个由能量拘束的透明舱室。
舱室内,悬浮着各式各样的“商品”:
被剥离抽粹、闪烁着不同光芒的非遗基因序列光团; 浸泡在营养液中、保持着活性、却眼神空洞的硅基器官; 甚至还有几个舱室内,禁锢着活生生的、面带恐惧与麻木的、身上带着明显非遗传承特徵的人!他们如同货物般被展示,身上贴着价码。
这里,就是曾侯乙编钟声波显现的那个——非遗基因黑市!它就如此肆无忌惮地、残酷地开设在由受害者屍骸筑成的堤坝之上!
市场内,各种形态的买家(有些甚至非人)穿梭其间,冷漠地评估、议价、交易。讨价还价的冰冷电子音与舱室内绝望的沉默形成撕裂般的对比。
织云的残魂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扭曲,她操控着禾舟,如同幽灵般滑过这罪恶的市场。
突然,她的目光被一个并不起眼的角落舱室吸引。
那个舱室很小,里面的商品也只是一小团闪烁着苏绣七彩光泽的基因序列,光芒黯淡,似乎并不那麽“优质”。
旁边的电子标牌上,显示着商品信息:
【商品编号:tZ-01(残次品)】 【名称:苏绣传承基因片段(克隆源体衍生)】 【纯度:低(受未知情感污染)】 【估值:0.001%标准非遗单位】 【备注:情感杂质过多,稳定性差,仅具收藏或研究价值,不建议投入实用生产线。】
0.001%!
又是这个侮辱性的、如同梦魇般的数字!
曾经,她的痛苦被估值0.001%。如今,她存在的根基,她的基因本源,同样被标上了这个价格!甚至被注明为“残次品”、“受污染”!
这一刻,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牺牲、所有的痛苦,都成了这标价牌上轻飘飘的、带着嘲弄的“情感杂质”!
一种极致的荒谬与冰冷的暴怒,瞬间冲垮了织云残存的所有理智。
她看着那标价,又看了看怀中奄奄一息的弟弟,看了看这由无数同胞骨灰筑成的堤坝,看了看这罪恶的黑市。
她笑了。一种平静到可怕的、濒临彻底毁灭的笑容。
“你们的秤…不是永远嫌轻吗?” “不是喜欢纯度吗?” “好…我给你们…最纯的…”
她轻声自语,彷佛在与什麽无形的存在对话。
下一刻,她做出了一个让整个黑市都为之凝固的动作——
她抬起那已近乎透明的右手,五指并拢,对准自己残魂的心口位置——那里,是她意识与存在的核心,是所有情感与记忆的锚点!
然後,狠狠刺入!
没有实体,却有一种灵魂被硬生生剖开的、无声的惨烈!
她竟将自己的灵魂核心、将所有关於“织云”这个存在的情感、记忆、执念、爱与恨……一切构成“她”之所以是“她”的东西,硬生生地剜了出来!
一团无法用颜色形容的、璀璨到极致却又充满无尽痛苦的光团,被她握在了手中。
光团在她掌心剧烈颤动,彷佛有无数画面与呐喊在其中生灭。
没有丝毫犹豫,她将这团代表着“自我”的光团,狠狠砸向了那个标着【0.001%】的估值屏!
“拿去!称啊!看看这颗心…值多少!!”
光团接触估值屏的瞬间——
嗡!!!
估值屏上的数字疯狂跳动!0.001%…0.1%…1%…10%…100%…1000%……
数字最终变成一片乱码,发出刺耳的过载尖鸣!
紧接着,以那估值屏为中心,一道无法形容的、混合着极致情感冲击与存在性湮灭的无形波动,猛地扩散开来!
这波动并非物理破坏,而是直接动摇了这黑市存在的规则基础!
咔嚓!咔嚓!咔嚓!
悬浮的平台开始解体,光屏纷纷爆裂,拘束舱室的能量场瞬间失效!
整个黑市,在这颗“心”的重量冲击下,开始大面积崩塌!
“警告!规则核心过载!市场结构崩溃!” “检测到高维情感洪流…无法解析…系统错误…”
冰冷的警报声与买家的惊呼咒骂声响成一片,却迅速被结构崩塌的巨响淹没。
然而,这崩塌并未停止。
黑市是建筑在熵海大堤之上的,它的规则崩溃,直接影响到了堤坝本身的稳定!
只见被剜心处正下方的堤坝墙体,那由稻种和骨灰筑成的结构,因为承受不住那无形的情感洪流冲击,竟开始出现巨大的、如同蛛网般蔓延的裂缝!
裂缝迅速扩大,深不见底!
从裂缝深处,传来了令人灵魂战栗的、彷佛亿万生灵哭嚎的——海啸之声!
下一秒——
灰白色的、蕴含着无尽混乱与毁灭能量的——熵海海水,如同挣脱囚笼的远古巨兽,从裂缝中疯狂倒灌而入!
海水瞬间吞没了崩塌的黑市残骸,吞没了那些来不及逃走的买家和商品,朝着织云与禾舟汹涌扑来!
这不是普通的海水,这是能湮灭秩序、同化一切的终极馄沌!
织云耗尽了所有力气,残魂黯淡得几乎看不见,静静看着那毁灭的海啸扑面而来,眼中只剩下空洞与解脱。
然而,就在那灰白色的熵海怒涛即将吞噬一切的刹那——
汹涌的海水之中,无数混乱的能量与资讯碎片翻滚凝聚,竟隐约勾勒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身影在海水中挣扎、沉浮,彷佛正在溺毙,却又顽强地抬起头,看向了织云的方向。
那是……父亲苏怀民的溺毙残影!
他的眼神依旧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痛苦,但这一次,却又多了一丝急切与…警告?
他张开嘴,似乎在声嘶力竭地呼喊着什麽,但声音被熵海的咆哮彻底淹没。
只有一个模糊的、却无比清晰的意念,穿透了海浪,狠狠撞入织云即将熄灭的意识中:
“快…逃……堤…不能…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