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被浓云彻底吞没,璟王府西北角的废弃佛堂浸在墨汁般的黑暗里,连夏虫都噤了声。
晏华裳一身玄色夜行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她贴在斑驳的廊柱后,屏息凝神,感受着前方传来的微弱但阴寒的气息。
掌心紧攥的辟邪符箓正隐隐发烫,示警着前方的不祥。
“噬心傀儡……若真是此术,施术之地必留有无法抹除的秽气与媒介。”她低声自语,清冷的眼眸在黑暗中闪过一丝锐光。白日里费了些心思,才从那个看守此处的老仆口中套出关键——这佛堂近半年来看守松散,唯有林贵妃宫中派来的人曾以“为太后祈福”为由,频繁出入。
再加上她连续三晚卜卦,卦象皆凶,且不偏不倚指向此地。
晏华裳几乎能断定,沈玦莫名昏迷、药石罔效的根源,就藏在这座阴森破败的佛堂深处。
她像一只灵巧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滑到佛堂门前。
木门老旧,推开时难免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在死寂的夜里格外刺耳。
一股混合着陈年灰尘和某种腐败香烛气的味道扑面而来。
晏华裳并未立刻进入,而是侧身倾听片刻,确认无异动后,才闪身入内。
借着从破败窗棂漏进的极其微弱的月光,她能勉强看清佛堂内的轮廓。
残破的经幡垂落,佛像蒙尘,蛛网在各处牵扯。
她小心避开地上的杂物,一步步走向那尊歪斜的佛龛。
怀中那面特制的罗盘震动得愈发剧烈,指针死死钉在佛龛底座的方向。
就是这里了。
她俯下身,指尖在冰冷的龛座底部细细摸索。
灰尘很厚,但有一处的触感格外不同。
她用力一按,只听极轻微的“咔哒”一声,一块看似严丝合缝的底板竟向内滑开,露出一个暗格。
暗格之中,静静躺着一个巴掌大小的黑色木偶。木偶周身以朱砂画满了扭曲诡异的咒文,心口位置,赫然扎着三根泛着幽蓝光泽的细长银针!
虽然八字被刻意磨损,但那隐约的笔画结构,与她在沈玦书房隐秘处找到的生辰帖有七分吻合!
“果然是你……噬心傀儡术。”晏华裳眼底寒芒大盛,胸中怒火与冰冷的杀意交织。此术阴毒,需以至亲之血为引,连续施法四十九日,方能逐渐侵蚀中术者心智,令其昏聩衰弱直至死亡。
而沈玦“病倒”之日,细算下来,正好是四十九日前赴完太后宫宴之后!
她不再犹豫,伸手便要去取那作为核心证据的木偶。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木偶的刹那——
“嗡!”
一股浓郁如墨的黑烟猛地从佛龛后方暴起,带着令人作呕的腥臭气,直扑晏华裳面门!那黑烟之中,仿佛有无数怨魂在尖啸。
晏华裳早有防备,身形如柳絮般向后疾退,同时将一直扣在手中的辟邪符箓全力打出:“天地清明,敕令退散!破!”
金光与黑烟悍然相撞,发出如同布帛被撕裂的刺耳声响。
金色的符纸仅仅支撑了一瞬,便在空中燃起绿火,化作飞灰。而那黑烟只是微微一滞,竟再次凝聚,幻化成一只巨大的鬼爪,带着凄厉的风声,狠狠抓向晏华裳纤细的脖颈!
“冥顽不灵!”晏华裳冷哼一声,毫不犹豫地咬破右手食指,将一颗殷红的血珠精准弹入鬼爪中心,“以我精血,破尔邪瘴!”
至阳的血气与至阴的邪术猛烈冲突,那鬼爪仿佛被灼烧般发出“嗤嗤”声响,尖啸声陡然拔高,溃散了三寸。
趁此间隙,晏华裳动作快如闪电,迅速用备好的桑皮纸拓下木偶身上的咒文,同时左手一扬,三根泛着寒光的银针呈品字形射向佛龛后方黑烟的源头——
“铛!铛!铛!”
银针并非射空,而是没入了梁柱,仿佛触动了某个无形的开关。
整座佛堂的地面,瞬间亮起无数纵横交错的血色线条,构成一个庞大而邪恶的阵法,将晏华裳困在中央!阴风怒号,温度骤降。
“竟然还布下了双连环阵……真是好毒辣周密的手段!”晏华裳心头一凛,深知不可力敌。
她当机立断,不再试图破坏阵眼,足尖在血线边缘用力一点,身形如燕子般轻盈倒翻,撞破身后早已腐朽的窗棂,落在了佛堂外的荒草地上。
几乎在她落地的同时,身后传来“轰隆”一声闷响——那佛堂的一角,在阵法反噬下竟塌陷了下去,激起漫天尘土。
“姑娘!”一道娇小而敏捷的身影从暗处闪出,及时扶住了因急速后退而气息微乱的晏华裳。
正是白芷妍精心安排,秘密派来保护并听候她调遣的暗卫,流光。
流光瞥见那佛堂的异状,眼中闪过一丝惊骇,随即压低声音问道:“可要属下立刻去追查布阵之人?”
“不必打草惊蛇。”晏华裳稳住呼吸,摊开掌心,露出那张拓印着完整咒文的桑皮纸,唇边凝结起冰冷的霜花,“最重要的证据已经到手。你速将此物交到云惊鸿公子手中,告诉他,动用一切关系,我要林贵妃母家近三年来所有与玄门中人往来的记录,越详细越好,限期三日。”
“是,属下明白!”流光接过桑皮纸,贴身藏好,对着晏华裳一抱拳,身影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重重院落之中。
晏华裳回到自己紧邻沈玦寝殿的居所,关紧房门,点亮灯烛。
在跳跃的灯火下,她仔细审视着那繁复而邪恶的咒文脉络,越看越是心惊。
这绝非普通江湖术士所能为,布阵之人手段老辣,且对璟王府内部颇为熟悉。
“林婉仪……不,或许该称您一声林贵妃?”她低声自语,指尖轻轻划过咒文上那几个关键的节点,眸色深沉如夜,“你以为借太后宴席之便,行此魑魅伎俩,就能瞒天过海,将这谋害皇叔的罪名永远掩盖下去吗?”
她轻轻吹熄了烛火,让自己完全融入黑暗,只有清冷的月光勾勒出她模糊的轮廓。
寂静中,只有她因愤怒而略微急促的呼吸声,以及……
隔壁寝殿传来的,沈玦压抑而痛苦的微弱呻吟。
她起身,悄无声息地走到沈玦的榻边。男子依旧昏迷着,脸色苍白如纸,那双平日里温润含笑的眼眸紧闭着,长睫在眼下投出脆弱的阴影。
他的薄唇干涸起皮,无意识地翕动着,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晏华裳沉默地看着他,心中那股因复仇而冰封的情感,似乎被什么东西撬开了一丝缝隙。她俯下身,动作略显生疏地替他掖了掖滑落的被角。
就在她准备直起身的瞬间——
一只冰冷而骨节分明的手,突然从锦被下伸出,精准地、用力地攥住了她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腕!
力道之大,完全不像一个昏迷数月之人!
晏华裳浑身一僵,垂眸看去。沈玦依旧双眼紧闭,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仿佛这只是昏迷中无意识的举动。但他指尖传来的微颤和那不容置疑的力度,又似乎在诉说着什么。
窗外,恰在此时炸响一道惊雷,雪亮的电光瞬间映亮室内,也映亮了她眼底那抹终于不再掩饰的、猩红而决绝的杀意。
她任由他握着,没有挣脱,只是在轰隆的雷声中,用极低却清晰的声音,仿佛立誓般说道:
“放心,既然让我撞见了……”
“这璟王府,这皇城内外,所有魑魅魍魉,有一个算一个,谁都别想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