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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 年 7 月 25 日,星期三。江西上饶被裹在一片蒸腾的热浪里,太阳像枚烧红的烙铁悬在半空,柏油路面泛着油光,空气里浮动着沥青被炙烤后的焦糊味。胜利路住宅区门口的杂货铺前,顾大嫂趴在冰柜上打盹,蒲扇歪在肘弯里,串在一起的塑料门帘被热风掀得噼啪作响,冰柜压缩机发出单调的嗡鸣,在这寂静的午后显得格外清晰。

来两根冰棍。

熟悉的声音把顾大嫂惊醒,她揉揉惺忪的睡眼直起身,看见古师傅和老刘站在冰柜前,额头上沁着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在下巴尖聚成水珠滴落在洗得发白的的确良衬衫上。这俩人她熟,都是附近铜材厂的老职工,跟住在 5 号楼的李红莲是一个单位的。古师傅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烟盒纸,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边角,老刘则不停地用手帕擦着脖子,那手帕早就湿透了,颜色深得发黑。

天儿够热的。 顾大嫂拉开冰柜门,冷气

地涌出来,在闷热的空气里凝成白雾,她麻利地抽出两根绿豆冰棍,塑料袋摩擦发出脆响,又去找红莲啊?

嗯,约好十点二十碰头, 老刘撕开包装袋,冰棍上的白气沾在他鼻尖上,瞬间化成小水珠,想问问她男人养老保险的事,听说老赵在厂里管这个。 他咬了一大口冰棍,绿豆的清甜混着冰碴滑进喉咙,舒服得他眯起了眼睛,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古师傅也咬了口冰棍,含糊不清地说:顺便叙叙旧,好些日子没见了。她那麻将馆生意好得很,上次去都没捞着位置。

俩人边吃边往小区里走,冰棍水顺着手指滴在水泥地上,很快洇成一小片深色印记,又被毒辣的太阳迅速晒干,只留下淡淡的痕迹。5 号楼一单元的楼道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混合着住户家炒菜的油烟味,墙角堆着几捆旧报纸,用绳子捆得整整齐齐,楼梯扶手上蒙着层薄灰,显然是许久没人认真擦拭过。老刘走在前面,快到四楼时就开始喊:红莲!红莲!

声控灯应声亮起,昏黄的光线下,401 室的防盗门虚掩着,门把手上还挂着个布制的中国结,红色的丝线已经有些褪色,随着楼道里微弱的气流轻轻晃动。老刘心里犯嘀咕,往常这时候喊一声,李红莲那爽朗的笑声早就传出来了,伴随着

的应答声。他瞥见门口摆着双红色的女士凉鞋,鞋跟处有些磨损,还有双黑色的男士皮鞋,鞋油擦得锃亮,心想肯定在家,伸手就推开了防盗门。

红莲? 他又喊了一声,楼道里只有回声嗡嗡作响,像空罐子里的苍蝇在飞。

古师傅跟上来,俩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蹊跷。老刘伸手去推里面的木门,门只开了一道缝,就被什么东西挡住了,发出沉闷的

声。透过门缝,暗红色的黏稠液体在地板上蔓延,像条凝固的蛇 —— 一具躯体趴在血泊里,看不清面容,只露出一截穿着碎花睡衣的胳膊,睡衣的布料被血浸透,紧紧贴在皮肤上。

死人了! 老刘的声音陡然变调,像被捏住脖子的鸡,尖锐得刺耳。古师傅腿一软,手里的冰棍

地掉在地上,塑料包装袋摔得裂开,融化的冰水混着绿豆渣溅在裤腿上。俩人连滚带爬地退到楼梯口,顺着扶手滑下楼,金属扶手在裤子上擦出刺耳的声响,冲到小区门口时嗓子都喊哑了:快报警!杀人了!胜利路小区!401!

正午的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拽得很长,像两道扭曲的鬼影。顾大嫂看着俩人脸煞白地抢过公用电话,手指抖得按不准号码,冰棍柜里的冷气仿佛也变成了寒意,顺着她的脊梁骨往上爬,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110 警车的呼啸声三分钟后撕裂了小区的宁静。蓝红色的警灯在单元楼墙上明明灭灭,像一场诡异的舞会灯光。两名民警跟着老刘冲上四楼,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他们的脚步一次次亮起又熄灭。推开木门时,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混杂着盛夏的霉味扑面而来,让打头的民警忍不住捂住了鼻子 —— 客厅地板上,两具尸体蜷缩在早已发黑的血泊里,苍蝇嗡嗡地在半空盘旋,落在暗红的血渍上,又被开门的气流惊得四散飞开。年长的民警立刻掏出对讲机,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胜利路小区发生命案,两人死亡,请求刑警支援!重复,请求刑警支援!

胜利小区是去年才交付的新楼,楼体刷着浅黄的涂料,在阳光下泛着温暖的光泽,绿化带里的月季开得正艳,红的、粉的、黄的,层层叠叠的花瓣上沾着露珠。此刻警戒线外已经围满了人,刚买菜回来的大妈提着菜篮子踮脚张望,篮子里的西红柿红得发亮,穿校服的孩子被家长拽着还忍不住回头,小脑袋转得像拨浪鼓。议论声像潮水般涌来,压过了蝉鸣:听说死了好几个 是 401 的赵家吧 老赵不是铜材厂的厂长吗,人挺和气的 他儿子好像在苏州上大学,刚回来没多久 ……

半小时后,上饶市公安局副局长张毅带着二十多名技侦人员赶到现场。他穿着深色警服,额头上渗着汗,顺着脸颊往下淌,下车时习惯性地整了整衣领,手指把有些歪的领章扶正。警戒线被往外扩了两米,几名扛着相机的记者挤在最前面,镜头像黑洞洞的眼睛,对准四楼窗口。张毅皱了皱眉,额头上的皱纹更深了,对身边的刑警队长说:封锁现场,技术组先进去。通知辖区派出所,把围观群众劝离远点。

勘查箱在楼道里一字排开,白手套、镊子、放大镜反射着冷光,像一排沉默的武器。技术人员踩着蓝色鞋套走进房间,鞋套摩擦地面发出轻微的

声。很快传来低低的惊呼 —— 主卧室和次卧室里,又各发现了一具尸体。

副局长, 一名老法医摘下口罩,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木头,四名死者,两男两女。女性年纪大的大概四十多岁,颈部有锐器伤;年轻男性二十出头,胸腹部有多处创口。 他的白大褂袖口沾着暗红色的血渍,在雪白的布料上格外刺眼。

消息像长了翅膀,瞬间传遍了整个上饶。灭门案 三个字让街头巷尾的议论都带上了寒意,卖西瓜的小贩不再吆喝,下棋的老头收起了棋盘,人们看着胜利路小区那栋被警车围住的楼,眼神里满是惊惧。这是上饶有史以来第一起一家四口全部遇害的惨案,7 月 25 日这个普通的星期三,被当地人永远记住为 黑色星期三。

侦查员们很快拼凑出死者的身份,像拼图一样,一块块还原这个家庭最后的模样:

女主人李红莲,43 岁,在胜利路开了家 红莲麻将馆,为人热情,牌友不少,馆子里总飘着茶叶和香烟混合的味道;

男主人赵森健,45 岁,信州区北门乡铜材厂厂长,经营有方,厂子这几年效益很好,听说去年还盖了新厂房;

儿子赵九阳,20 岁,苏州医学院大二学生,放暑假刚回家,邻居说这孩子懂事,回来总帮着做家务;

外甥李马军,22 岁,外贸公司职工,被舅舅赵森健叫来厂里帮忙,住在赵家,平时话不多,埋头干活。

走访的侦查员带回了关键时间线,像串起珍珠的线,将最后的时光定格:

7 月 24 日晚上 8 点半,李红莲锁了麻将馆的门回家,牌友们说她当时还笑着说 明天早点来,三缺一;

晚上 10 点左右,赵九阳和三个同学在小区门口分手,同学说他还笑着说 明天约球,我带新球拍,手里拎着个运动袋;

半夜 12 点,铜材厂的门卫看到赵森健和李马军一起开车回小区,车灯在夜色里划出两道光,像流星坠落。

最后一个见到他们的人,都在 24 号晚上, 张毅在临时指挥部里铺开地图,手指点在胜利路的位置,地图上的红点被他戳得微微发皱,法医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在 24 日晚 8 点半到 25 日凌晨 0 点半之间。

专案组成立的会议开到了深夜 11 点,烟雾缭绕的房间里,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疲惫,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像座小小的坟冢。汇总的线索渐渐清晰,像雾中慢慢显出轮廓的山:

现场门窗完好,没有撬动痕迹,锁芯完好,凶手应该是从正门进入的,可能是熟人;

客厅地板上有三种不同花纹的血鞋印,一种是回力鞋,一种是旅游鞋,还有一种是皮鞋,推测凶手至少三人;

死者身上的绳索、胶带都是全新的,边缘没有磨损,剪刀是双刃的,刃口锋利,不像家里常用的款式,应该是凶手自带;

家属反映,家里的四部手机、现金、首饰和几张存单不见了,赵森健的公文包被扔在沙发上,拉链敞开着;

赵森健夫妇人缘很好,没听说跟人结过仇,夫妻关系也和睦,邻居从没听到过吵架声,情杀、仇杀的可能性不大。

劫财, 张毅猛吸了口烟,烟头在黑暗中亮了一下,映出他紧锁的眉头,这应该是一起有预谋的抢劫杀人案。

他的手指重重敲在桌上,发出

的声响,像敲在每个人的心上:立足本地,不排除流窜。兵分七路,全面排查!

26 日清晨,上饶的天刚蒙蒙亮,东边的天空泛着鱼肚白,带着露水的风吹过街道,卷起几片落叶。侦查员们就分赴各个方向,脚步匆匆,打破了清晨的宁静。银行、出租屋、宾馆、出租车公司、有前科人员的住处…… 一张张带着死者照片的协查通告贴满了大街小巷,照片上的人还带着笑容,谁也想不到会遭遇这样的厄运。

然而一整天下来,反馈的消息却让人沮丧,像一盆冷水浇在火热的侦查热情上:

被抢走的四部手机都关了机,最后定位显示在信州区外,像石沉大海;

本地有抢劫、盗窃前科的人员排查了个遍,都有不在场证明,有人在打麻将,有人在外地打工,有人在家睡觉被邻居看见;

各大宾馆旅社没发现可疑人员入住,登记本上的名字都查了,没问题;

出租车司机也没人记得拉过携带凶器的乘客,白班夜班换班时都问了,摇摇头说没印象。

唯一的突破口,出现在对死者财产的调查上,像黑暗中的一点微光。

赵森健的姐姐说,红莲他们的金银首饰都放在她那儿,说是怕家里招贼, 财产组的侦查员汇报,声音里带着点兴奋,除了李红莲脖子上那串珍珠项链,说是她妈给的,天天戴着,每个人的手上都有块手表,赵森健那块是梅花牌的,挺贵。存款的话,家属说不清具体数目,只知道有几张存单。

银行的排查立刻展开,侦查员们像猎人一样,在浩如烟海的记录中搜寻。他们调出了赵森健名下所有的存单,终于在工行找到了两张通存通兑的单子:一张

元,一张

元。

元那张还在现场抽屉里,压在一本杂志下面, 技术组补充, 元那张不见了,应该是被凶手拿走了。

26 日晚 7 点的专案会上,张毅把那张

元的存单复印件钉在黑板上,红色的印章在灯光下格外醒目:盯住所有能取这笔钱的工行网点,秘密布控。排查范围扩大到周边县区,不能漏过任何一个疑点,哪怕是蛛丝马迹!

27 日中午,广丰县工行西关储蓄所的电话打了进来,像一道惊雷划破沉寂。

我们查了记录,25 日上午 8 点半,有两个男青年取走了赵森健名下的

元。 储蓄所主任的声音带着紧张,电话那头能听到点钞机的

声。

这个消息像道闪电劈开了僵局,让疲惫的侦查员们瞬间精神起来。刑警支队副支队长带着人立刻驱车赶往广丰,车轮在公路上飞驰,窗外的树影飞速后退。西关储蓄所就在老电影院旁边,门面不大,玻璃门上贴着 热情服务 的红色标语,已经有些褪色。营业员回忆,那天取完钱的两个年轻人看着很紧张,签字的时候手都在抖,笔好几次从手里滑落。

监控呢? 副支队长盯着墙角的摄像头,那摄像头像只眼睛,默默注视着一切。

有,但角度不太好,只能拍到背影。 营业员指着屏幕说。

录像带被小心地取出来,像捧着易碎的证据。回放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 屏幕上只有两个模糊的背影,一个穿暗红色长袖衬衫,袖口卷着,露出细瘦的手腕;一个穿白色长袖衬衫,衬衫的后领有些皱,体型都偏瘦。技术人员把图像放大、锐化,像素块变得粗大,还是看不清脸,像隔着一层毛玻璃。

根据营业员的描述和录像里的轮廓,画像专家画出了模拟像,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一点点勾勒出嫌疑人的模样:

一号男青年,20 多岁,身高约 172cm,偏瘦,走路时肩膀有点晃,上身穿着暗红色长袖衬衫,下身是浅色长裤;

二号男青年,20 多岁,身高约 166cm,偏瘦,头发有点卷,上身穿着白色长袖衬衫,下身是侧边有白边的黄绿色休闲裤。

他们为什么去广丰取钱? 张毅看着画像,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声响,是本地人熟悉路线,还是流窜犯随机选的?广丰离上饶市区有段距离,他们肯定有原因。

27 日的深夜会议上,烟雾更浓了,每个人的眼睛里都布满血丝,但讨论声却异常激烈。专案组最终决定:在广丰开辟第二战场,跟上饶同步排查,两边联动!

28 日,侦查员们顺着银行的取款记录往前查,像顺藤摸瓜,终于摸到了关键线索。他们发现 25 日 8 点 27 分,就在那两个男青年取款前,广丰县永丰镇的陈某取过钱,就排在他们前面,手里拎着个红色的布袋子;8 点 41 分,鞋店老板赵某取款时,还跟那俩人说了几句话,比划着什么。

找到陈某时,她正在菜市场卖菜,摊位上的黄瓜顶着嫩黄的花,新鲜得很。听到问话愣了一下,手里的秤杆停在半空:那俩年轻人啊,说话口音不对,不像广丰的,我听不懂,叽里咕噜的,好像是上饶那边的?其中一个还咳嗽了好几声。

赵某的鞋店就在储蓄所隔壁,货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鞋子,空气中弥漫着皮革的味道。他放下手里的鞋刷,刷子上的鞋油滴在地上:他们问我取款单怎么填,说的是普通话,听着有点紧张,声音发飘。穿白衬衫的那个指甲挺长,黑黢黢的。

线索渐渐指向了上饶本地,像越来越清晰的路标。29 日,协查通报发到了全市公安机关,模拟像被贴在各个派出所的公告栏里,下面围满了看的人,议论纷纷。

就在这时,信州分局报来了一个案子 ——7 月 13 日,市经委旁边的商品房里发生过一起入室抢劫强奸案,受害者毛某因为害羞没报案,直到这次排查才红着脸说了出来,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

凌晨 3 点左右,我被动静吵醒了, 毛某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两个男的爬窗户进来的,窗纱被划了个口子。他们用刀指着我,把我绑起来,绳子勒得特别紧,抢走了 260 块钱、3 枚金戒指和一部手机…… 其中一个还对我施暴了,我不敢说……

作案手法 —— 爬窗入室、捆绑受害者、劫财、带刀 —— 跟 7?25 案惊人地相似,像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立刻去查! 张毅拍板,手掌重重拍在桌子上,震得茶杯都动了一下,看看能不能串并!这可能是关键!

29 日晚上 10 点,信州分局的侦查员连夜开车赶往浙江嘉兴 —— 毛某被抢走的手机信号最后出现在那里。车窗外的夜色像墨一样浓,车灯劈开黑暗,引擎的轰鸣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30 日清晨 6 点,在当地警方配合下,王某和骆国勇被堵在了出租屋里,他们还在睡觉,脸上带着宿醉的疲惫,被惊醒时眼睛瞪得像铜铃。

审讯室的灯光惨白,照得人心里发慌。王某和骆国勇很快交代了 7 月 13 日的罪行,但当问到 7?25 案时,俩人却拼命摇头,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们 24 号就在嘉兴了,工地上的人都能作证!那天晚上我们还一起喝酒了,喝到半夜!

核实结果证实了他们的话,工地上的工友都能证明。线索再次中断,像断了的线,让侦查员们的心沉到了谷底。他们看着窗外升起的太阳,阳光刺眼,眼里却布满了血丝 —— 从 25 日到 31 日,整整七天,每个人都像上了发条的钟,可凶手却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没留下一点痕迹。

8 月 1 日,又是一个星期三,太阳依旧毒辣,把地面烤得滚烫,脚踩上去都觉得烫。信州公安分局刑警二中队中队长潘峰从韩某家出来时,后背的衬衫已经湿透了,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消瘦的轮廓。韩某是他排查的第 22 个重点对象,还是没线索,他失望地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疲惫。

他沿着河边的林荫道慢慢走,树影斑驳地落在地上,像打碎的镜子。风里带着信江的潮气,稍微缓解了些酷热。连续六天没好好睡觉,他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像有只小锤子在敲,但眼睛依旧亮得惊人 —— 九年刑警生涯,破过 2000?8?13 特大绑架案的他,有种直觉:凶手就在附近,像猎物藏在暗处,等着被发现。

一阵嬉笑声飘过来,打破了宁静。潘峰抬头望去 —— 三个年轻人正沿着河岸走,一个穿白色长裤的男青年被两个打扮时髦的女孩围着,女孩们笑得花枝乱颤,男青年嘴里叼着烟,烟雾缭绕在他脸上,手插在裤兜里,走路摇摇晃晃。

就是这一眼,潘峰的心跳骤然加速,像擂鼓一样。

那男青年的背影、走路的姿态、白色长裤的款式,裤脚处有些磨损…… 跟广丰储蓄所监控里穿白色长袖衬衫的嫌疑人,有几分说不出的相似,像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职业本能让他快步走上去,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是警察,有个案子需要你协助调查。 他掏出警官证,证件在阳光下闪着光。

男青年猛地回头,眼神慌乱,像受惊的兔子,嘴里却硬着:什、什么事?我又没杀人! 他的声音发颤,暴露了内心的恐惧。

潘峰心里冷笑 —— 此地无银三百两。我没说你杀人, 他盯着对方的眼睛,那眼睛里满是惊慌,配合一下,跟我回局里做个笔录,很快就好。

我爸管得严,要不我回去说一声,自己去公安局? 男青年往后退了一步,脚底下拌了下,差点摔倒,手不自觉地摸向口袋。

潘峰没给机会,抬手拦了辆出租车:上车吧,很快就好,别让我为难。 他的语气依旧平静,但眼神里的坚定让对方无法拒绝。

下午 4 点 10 分,出租车停在了信州公安分局门口。当男青年被带进专案组办公室时,技术员正在准备指纹捺印工具,蓝色的印泥盒打开着,像一小块凝固的血。

姓名?

关普辉。

住址?

二中附近。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头埋得更低了。

捺印指纹的过程中,关普辉的额头渗出了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滑,滴在桌面上,晕开一小片水渍。当技术员把他的左拇指指纹输入系统,与现场遗留的指纹比对时,整个办公室静得能听到呼吸声,每个人的心脏都在狂跳。

对上了! 技术员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完全吻合!

几乎同时,另一组侦查员从关普辉身上搜出了一部手机 —— 银色的外壳,边角有些磕碰,与赵家被劫的其中一部一模一样,连背面贴的卡通贴纸都一样。

办公室里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欢呼,有人用力拍了下桌子,茶杯都震倒了,水洒了一地。连日来的疲惫仿佛瞬间消散,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笑容。张毅立刻下令:突审!撬开他的嘴!

审讯室的灯光亮得刺眼,照得人眼睛生疼。关普辉坐在椅子上,双手不停地搓着,手心全是汗。下午 5 点 40 分,刑警支队长谢明和信州分局局长走进来,谢明点燃一支烟,烟雾在他面前缭绕,模糊了他的表情。

关普辉, 谢明的声音不高,却像锤子敲在心上,每一个字都带着重量,7 月 24 号,胜利路小区,抢劫杀人,交代吧。

关普辉的身体猛地一震,像被电流击中,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脸色白得像纸。几个回合的较量后,看着摆在面前的指纹比对报告和手机,那手机仿佛带着血腥味,他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像决堤的洪水。

我说…… 我都说……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混着汗水往下流,是我,还有王登万、苏家辉、徐雪东、许大森…… 我们五个人干的。

这五个名字,都是上饶本地的无业游民,像五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王登万、许大森、徐雪东是信州区朝阳乡人,从小在一块厮混,掏鸟窝、摸鱼虾,初中毕业后没正经工作,跟着打工潮出去晃了几年,在工地上搬过砖,在餐馆洗过碗,回来还是一身懒病,手里没几个钱。后来在麻将馆认识了苏家辉和关普辉,五个臭味相投的人整天凑在一起,抽烟、喝酒、打游戏,很快就把手里的钱挥霍光了,口袋比脸都干净。

7 月 20 号左右,我们在网吧包夜,兜里没钱了,连泡面都买不起, 关普辉低着头,声音含糊,眼泪滴在膝盖上,许大森说,得搞点钱花,不然就得喝西北风了。

徐雪东这时插了句,眼睛里闪着贪婪的光:我认识胜利路开麻将馆的李红莲,她男人是铜材厂厂长,看着就有钱,家里肯定藏了不少钱。

这个提议像火星点燃了干柴,五个人一拍即合,眼睛里都冒出了绿光。7 月 24 日下午,他们在水南街的杂货铺买了三把尖刀、一卷胶带、几个塑料包装袋,老板问他们买这些干什么,徐雪东还笑着说 家里捆东西用。他们还特意商量:抢了钱就杀人灭口,不留活口,不然会被认出来。

7 月 24 日的夜,闷热得像口密不透风的锅,连风都是热的,吹在人身上像裹着棉被。晚上 8 点多,街上的行人寥寥,只有路灯在地上投下昏黄的光晕,拉长了稀疏的影子。徐雪东带着另外四个人,沿着胜利路慢慢走,手里的塑料袋里装着尖刀,冰冷的触感硌得手心发疼,也压不住心里的激动和紧张。

8 点 40 分,他们站在了 5 号楼 401 室门口。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一片漆黑,只能借着窗外的月光看到门的轮廓。徐雪东深吸一口气,抬手敲门,手指因为紧张而有些僵硬。

谁啊? 门里传来李红莲的声音,带着点不耐烦,可能正在看电视。

莲姐,是我,徐雪东,带几个朋友来打麻将,你那儿不是常满吗,就来家里玩几把。 徐雪东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自然。

门开了,李红莲穿着碎花睡衣,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看到后面跟着四个陌生男人,她皱起了眉,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打麻将去我店里啊,家里不方便,乱糟糟的。

她的话还没说完,苏家辉和关普辉已经挤了进来,像两只饿狼,反手

地关上了门。三把尖刀瞬间架在了李红莲的脖子上,冰冷的触感让她尖叫出声,但声音很快被捂住了。

别喊! 徐雪东捂住她的嘴,手心的汗蹭在她脸上,老实点,拿钱出来!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

李红莲被推到客厅沙发上,手脚被塑料包装袋紧紧捆住,勒得她骨头生疼,嘴里塞了团布,只能发出

的声音,眼泪不停地往下流。五个人翻箱倒柜,抽屉被拉开,衣服扔了一地,书本散落得到处都是,却没找到多少现金,只有几百块零钱,让他们很失望。

钱呢? 王登万踹了李红莲一脚,刀尖划破了她的胳膊,血珠立刻渗了出来,不说就给你放血!

李红莲摇摇头,眼里满是恐惧,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就在这时,晚上 10 点 40 分左右,门锁转动了 —— 赵九阳回来了。他哼着歌推开门,还没看清客厅的景象,就被躲在门后的王登万和许大森死死按住,像抓住了一只落网的小鸟。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 赵九阳挣扎着,书包掉在地上,里面的书散落一地,有本医学书翻开着,上面画着复杂的人体器官图。

他很快被捆了起来,嘴里也被堵住,只能发出沉闷的声音。徐雪东拿着刀在他眼前晃,刀刃反射着冷光:说!你家钱藏哪儿了?不说就捅死你!

赵九阳看着地上的母亲,眼里噙着泪,含糊地说:钱都在我爸那儿…… 你们要什么都拿走,别伤害我妈…… 求求你们了……

翻到一张

元的存单时,五个人眼睛亮了,像看到了猎物的狼。可问了半天,李红莲和赵九阳都不知道密码,只是摇头。这是我爸设的密码,我们都不知道。 赵九阳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无助。

等他回来! 许大森抹了把脸上的汗,眼神狠戾,先弄死这俩,省得麻烦,留着也是个祸害。

他们分了工,一个人守门,另外四个把李红莲和赵九阳分别拖进主次卧室。尖刀刺进身体的声音被刻意压低,伴随着压抑的呜咽,很快又归于沉寂。当最后一刀割断喉管时,房间里只剩下浓重的血腥味,像铁锈一样刺鼻。

五个人在客厅里等着,烟抽了一根又一根,地上堆满了烟头,空气里混杂着烟味和血腥味,让人作呕。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像在倒计时,指向了午夜 12 点。

要不撤吧? 苏家辉有点害怕,声音发颤,万一他不回来呢?警察快来了怎么办?

话音刚落,楼道里传来了钥匙声,像死神的脚步。赵森健和李马军推门进来,还在说着厂里的事,赵森健手里拿着个公文包,李马军拎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夜宵。没等反应过来,就被五把尖刀逼住了,寒光闪闪。

别乱动!我们只要钱! 徐雪东喊道,声音因为紧张而变调。

赵森健人高马大,刚想反抗,就被王登万在胳膊上划了一刀,血立刻涌了出来,染红了白色的衬衫。别反抗,钱给你们,别伤害我们。 他忍着疼说,额头上冒出冷汗。

俩人被捆起来后,赵森健起初不肯说密码,咬着牙不吭声。直到尖刀一次次扎在腿上,疼得他浑身发抖,才疼得喊出了数字,声音嘶哑。拿到密码和身份证,五个人对视一眼,露出了狰狞的笑 —— 他们没打算留活口,从一开始就没打算。

血腥味在密闭的房间里弥漫,越来越浓。五个人搜刮了现金 2100 元、四部手机、四块手表,还有那张

元的存单,趁着夜色仓皇逃离,像五只受惊的耗子。他们在许大森家分了赃,每个人手里都多了些钱和东西,脸上却没有喜悦,只有恐惧。第二天一早,关普辉和许大森就去了广丰取钱,之后五个人兵分几路,有的去了北京,有的去了上海,在外面潇洒了几天,花天酒地,才敢回上饶,以为风声已经过去。

关普辉怎么也没想到,刚回到上饶,就栽在了潘峰手里,像猎物撞上了枪口。

关普辉的交代让专案组松了口气,但战斗还没结束 —— 王登万、苏家辉、徐雪东、许大森还在逃,像四颗定时炸弹,随时可能再犯案。

许大森没回上饶,去了福建泉州投奔朋友,说是那边有活干, 关普辉提供了线索,眼神里带着讨好,王登万他们三个 31 号就回来了,昨晚在新华宾馆住的,说好好歇歇。

晚上 7 点的专案会决定:封锁关普辉落网的消息,让他配合抓捕,像放饵钓鱼。

第一套方案很快启动。关普辉拨通了王登万的电话,听筒里传来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的提示音;打给徐雪东,也一样。只有苏家辉接了电话,背景里很吵,能听到音乐声,他说在飞鹰迪厅玩,正嗨着呢。

找两个小姐过来,609 房间, 关普辉按照侦查员的交代说,声音尽量自然,快点,这边等着呢。

马上到! 苏家辉的声音透着兴奋,像闻到了腥味的猫。

新华宾馆的布控已经到位,像一张张开的网:后门有一组民警,躲在垃圾桶后面,眼睛紧紧盯着出口;大厅和门口两侧各一组,装作旅客和路人;608 和 610 房间也埋伏了人,手里握着枪,保险打开着,随时准备行动。8 点 55 分,穿着花衬衫的苏家辉出现在 609 门口,头发抹得油亮,还在整理衣服,嘴里哼着小曲。他还没敲门,就被从两边房间冲出来的民警按倒在地,脸狠狠撞在门框上,发出

的一声。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 他挣扎着,看到关普辉从房间里走出来,脸瞬间白了,像纸一样,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知道自己完了。

剩下的人继续守在房间里,关普辉一次次拨打王登万和徐雪东的电话,始终没人接,像石沉大海。打去王登万家,他母亲说 没回来,好几天没见人影了,声音里带着不耐烦。

他们肯定在家, 苏家辉被审讯时交代,眼神躲闪,下午 6 点我还给徐雪东打电话,他说在家呢,看电视呢。

凌晨 12 点半,指挥部决定启动第二套方案 —— 直奔朝阳乡西园村,像猎人进山。

西园村在市区东南方,刚修的七沙公路离村子不到 300 米,路面还很新,四周都是稻田,绿油油的稻子长势正好,只有两条小路通往公路,窄得只能过一辆车。王登万和徐雪东的家就在这个不到千人的村子里,土坯房和新盖的砖房夹杂在一起,鸡犬相闻。

俩人初中就辍学了, 村里的治保主任说,摇着头叹气,出去打了几年工,回来也不干活,整天跟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爹妈都管不了,说急了就吵架,摔东西。

凌晨 5 点,天刚蒙蒙亮,东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带着露水的风吹过稻田,送来泥土的腥气和稻叶的清香。一辆白色中巴车停在七沙公路和村路的交叉口,像一块不起眼的石头。12 名便衣刑警分成两组,江淮大队长带着一组守西边路口,眼睛盯着村口的方向,不敢眨一下;副大队长万勇带一组守东边。关普辉也在车上,脸色苍白,眼神里满是恐惧。

挑菜的农夫背着竹筐从路上经过,竹筐里的蔬菜带着露珠,新鲜欲滴。他们看到中巴车时愣了一下,又匆匆走开,脚步匆匆,想赶早市卖个好价钱。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太阳慢慢爬上山头,稻田里的露水被晒干,空气渐渐热起来,还是没见到王登万和徐雪东的影子,每个人的心都揪了起来。

7 点半,村里的知情人带了个便衣民警回来,压低声音说:俩人都在村里,没在家睡,可能在亲戚家躲着,村里好多人都知道他们不学好。

8 点 20 分,西边村口的小卖部传来消息:有人在打电话,穿着黑色 t 恤,身高差不多 1 米 7。江淮立刻带人赶过去,车开得很慢,怕惊动了目标。关普辉从车窗里看了一眼,肯定地说:是王登万!错不了,他胳膊上有个疤!

没等王登万挂掉电话,民警们就像猛虎下山一样冲了上去,他手里的听筒

地掉在地上,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按倒在地,脸贴在满是灰尘的地上,尝到了泥土的味道。当他看到从车上下来的关普辉,嘴唇动了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里充满了绝望。

徐雪东呢? 江淮按住他的肩膀,力气大得像要捏碎他的骨头。

他…… 他说去市区了,找朋友玩。 王登万的声音带着哭腔。

关普辉拨通了徐雪东的电话,开了免提,手心里全是汗:雪东,出来见个面,有急事,关于钱的事。

在哪儿? 徐雪东的声音很警惕。

9 点,信江娱乐城门口,老地方。

此时是 8 点 45 分,白色面包车立刻往市区赶,车轮在公路上飞驰,像离弦的箭。信江娱乐城在最繁华的街上,对面是邮电局,门口有个绿色的邮筒,旁边是步行桥,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江淮把民警们分散在四周,有的装作逛街的,有的坐在冷饮摊前,自己带着两个人坐在车里观察,眼睛像鹰一样锐利。

9 点整,徐雪东没来,每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9 点 20 分,电话里传来徐雪东的声音,带着不耐烦:我在步行桥这边,你过来吧,别耍花样。

面包车慢慢开到步行桥头,关普辉指着一棵对着邮电局的树:他在那儿!穿蓝色 t 恤的那个!

树下站着个穿 t 恤的青年,正东张西望,眼神警惕,像惊弓之鸟。步行桥上人很多,有老人在散步,有小孩在追逐打闹,直接上去抓人肯定会引起混乱,甚至伤到群众。江淮对民警杨振使了个眼色,杨振点点头,装作散步的样子慢慢走过去,脚步很稳。

就在经过徐雪东身后时,杨振猛地转身,双臂像铁钳一样死死抱住他的腰。徐雪东挣扎着要喊,声音刚出口就被捂住了。周围的便衣民警立刻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按住他的胳膊和腿,把他按在地上,动作快得像闪电。

从 8 月 1 日下午 4 点抓到关普辉,到 8 月 2 日上午 9 点 36 分擒获徐雪东,17 个小时的连续奋战,上饶境内的四名嫌疑人全部落网,像一场漫长的战役终于取得了阶段性胜利。被劫的 3 部手机、4 块手表和 3 件作案凶器也被缴获,摆放在证物袋里,无声地诉说着那晚的血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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